陈砚清挨了五十军棍,脊梁骨像是被生生打断了去,疼的他当场就昏死过去。
太医来看过,只摇头说“伤得透骨,能不能熬过去全看天意。”
此后半个月,陈砚清便一直躺在床上,连翻身都成了奢望。
起初哪怕只是动一动手指,牵扯到后背的伤处,都会疼得他浑身痉挛,冷汗浸湿了身下的锦被,一遍又一遍。
侍女每日按时喂他灌下苦涩的汤药,药汁顺着嘴角淌进脖颈,他却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
就这般在鬼门关前挣扎了大半个月,才总算捡回一条命。
能勉强下地那日,陈砚清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挪到窗边。
窗外日光正好,羲和殿主殿旁的老榕树长势旺盛,翠绿的枝干斜斜伸过来,叶片在风里轻轻晃动。
他望着那抹绿意,忽然低低笑出了声,笑声里带着几分沙哑,却藏不住暖意。
这次被罚,和以往不同。
五十军棍的疼是真的,疼到他夜里常从噩梦中惊醒。
可李元昭那句“着人好生照料,不必让他再近身伺候,养好了再说”,让他心里竟有些甜丝丝的。
这般明着惩罚、暗里体恤的关心,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而如今,他早已看清自己对李元昭的心意,又亲耳听过她那句 “你对我而言更特别些”,便觉得这五十军棍的罚,也成了一种 “赏”。
哪怕后背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可心里那点甜,却盖过了所有苦楚,让他觉得,这场疼,值了。
虽捡回了性命,但养伤的日子也实在无聊。
每日除了躺着,便是望着窗外的榕树发呆,连半点能打发时间的事都没有。
他住的院落,恰好紧挨着那 “妖人” 小铃铛的药房。
这半个月,陈砚清实在闲得难熬,便拄着拐杖,借着“讨些止痛药膏”的由头,往那药房跑了好几趟。
初时,小铃铛对他冷若冰霜,脸上没半分笑意,往往是陈砚清问三句,他才淡淡答一句,语气里满是疏离。
可后来聊起草药,见陈砚清竟略懂些草药知识,小铃铛话里的防备渐渐少了,偶尔也肯多跟他说上几句炼药的讲究。
陈砚清每次来,便扶着药房的门框,安安静静看小铃铛在炉前捣药、炼膏。
两人时不时搭几句话 ,有时聊哪种草药晒制时需避晨露,有时说哪味药膏敷上有些什么药效,有一搭没一搭的,倒也不觉得冷清。
小铃铛偶尔见他无聊,会从书架角落翻出一本残破的医书扔给他,让他打发时间。
陈砚清也不闲着,见药房里晒着需阴干的草药,便主动帮着挪到通风的廊下,小心翻晒着。
一来二去,两人竟渐渐熟络起来。
这日午后,陈砚清又挪到药房门口。
因着不必近前伺候,他已有段时日没再用那人皮面具。
长久不见日光的皮肤,透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见小铃铛正蹲在地上分拣一堆带刺的紫花,他便笑道:“这‘鬼见愁’毒性剧烈,你倒是敢直接上手。”
小铃铛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触及他那张清俊的脸时,有些别扭地移开视线。
“你这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天天往我这儿跑,也不嫌累?”
“总比躺着强。”陈砚清靠在门框上,语气里带着几分闷意,“天天在这院里待着,连大门都出不去,人都要发霉了。”
也不知道李元昭最近怎么样了?
没有自己在身旁服侍,她可曾还习惯?
她……会偶尔想起自己吗?
这些念头像藤蔓似的缠上来,他忍不住又开口问道:“对了,最近殿下怎么样了?”
小铃铛继续低头处理着草药,闻言头也没抬,声音平平淡淡的:“挺好的啊。”
他没说出口的是,这几日羲和宫里热闹得很。
那位林公子几乎日日都在殿下跟前伺候。
昨儿个还见两人在花园里对弈,殿下笑了好几回,那样松弛的模样,是他少见的。
听说夜里,林公子也常宿在殿下寝殿,直到第二日清晨才离开……
这些话堵在喉咙里,看着陈砚清那双满是关切的眼睛,终究还是没说。
毕竟是殿下的私事,何况看这陈砚清的样子,对殿下的心思怕是不一般。
陈砚清听了“挺好的”三个字,心里叹了口气。
他收回思绪,目光落在小铃铛灵巧处理草药的手上,随口道:“我看你颇通药理,又会制毒,这般厉害的本事,怎么会窝在长公主殿里做个寻常药师,岂不埋没了?”
小铃铛闻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下出了神。
手上没留意,手中的花刺瞬间刺破了拇指皮肤,渗出血来。
“嘶——”
陈砚清见状,也顾不上自己还不利索的腿脚,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受伤的手指。
“这花有毒,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小铃铛被他攥着手指,先是一愣,随即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没事,一点小伤……”
小铃铛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声音低了几分。
“什么叫没事?”陈砚清瞪了他一眼,“这‘鬼见愁’的刺沾了血,轻则头晕恶心,重则能要人性命,你难道不知?”
说罢,他摸出随身带着的干净帕子,手脚麻利地在伤口上方紧紧捏住,防止毒素顺着血液扩散。
小铃铛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和关心的神色,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最终只是低声道:“……多谢。我自己来吧。”
陈砚清这才松开捏住伤口的手。
小铃铛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银簪挑出刺尖,又取过解毒膏,细细涂在伤口上。
等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就见陈砚清还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小铃铛心头一跳,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目光,“都弄好了,没事了。你还盯着我干嘛?”
陈砚清却猝不及防的开口,“你……是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