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戎最终还是上门了。
倒真不是因着李元佑那几句嘱托。
只是李元昭终究对他有救命之恩,如今听闻她生病,于情于理,他都该来探望一番。
况且,他也是真的有些忧心她。
虽然这忧心似乎无从说起,可他竟连当值后回府更衣的功夫都等不及,一身玄色官袍尚未换下,便径直策马来了。
门房认得他,通报后不敢怠慢,连忙引着他往里走。
这公主府极大极奢华。
侍从带着他穿过几重回廊,绕过一片葱郁的竹林,眼前这才豁然开朗。
这府中竟有一处荷花池,此时池中的荷花开得正盛。
粉白相间的花瓣点缀在碧绿的荷叶间,清风拂过,花叶摇曳,景色格外怡人。
湖心的凉亭里架着一方铺了竹席的凉榻,榻边并排放着两大缸冰,丝丝寒气漫出来,驱散了周遭的暑热。
李元昭看起来,倒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病重。
此时正悠悠坐在凉榻上,与人对弈,姿态闲适。
林雪桉乖巧的跪坐在她身旁,手持一把团扇,轻轻为她扇着风。
另一侧,陈砚清与她隔着矮几对坐,低头研究着棋盘,偶尔抬头与她低语几句。
这般“娇妻美妾”环绕身侧的模样,惬意得像幅闲居图,哪里看得出半分“忧思成疾”的影子?
沈初戎站在凉亭入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李元昭抬眼看见了他,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自然又亲近,“初戎来了?”
沈初戎何曾听过李元昭这么亲密的唤他,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身旁的侍从说了句,“沈将军,请。”
他才定了定神,跨步走进凉亭,拱手行礼。
“听闻长公主身体不适,特来探望。”
李元昭给了陈砚清一个眼神,后者眉头微皱,还是立马站起身来,让开了座位。
“坐。”
李元昭扬了扬手。
沈初戎依言坐下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身上的衣饰。
她今日穿了件浅蓝色的丝质纱裙,料子轻薄得近乎透明,连腰间的衣带都未系,裙摆松松垮垮地垂着。
抬手的瞬间,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节白皙的手臂,看得沈初戎心头莫名一热,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李元昭似是察觉到他的局促,语气随意道:“病中懒怠,让你见笑了。”
“还好……”沈初戎的视线落在棋盘边缘,声音略显干涩,“殿下的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李元昭意味深长的看向他,“叫我姐姐便好,你我本是至亲,总这般‘殿下’‘殿下’地唤,倒显得生分了。”
“姐姐”二字一入耳,沈初戎的脸“腾”地一下窜起了一股热气,连被晒得古铜色的脸都微微泛着红。
他们虽是至亲,可历来疏远。
他记事起,便只唤她“长公主”“殿下”,连“表姐”都未曾叫过,更遑论这般亲昵的“姐姐”。
可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圣上说的,说李元昭喜欢听话懂事的。
他尝试着张了张嘴,“姐姐”这两个字在舌头里打转。
但就像是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一般,让他喉头发紧,怎么也叫不出口。
李元昭见他窘迫得额角都渗出薄汗,体贴道,“既如此,便算了。不为难你了。”
她语气里那点若有似无的失落,像根细针轻轻刺了沈初戎一下。
他猛地抬头,几乎是脱口而出:“姐姐!”
话音刚落,他自己都愣住了。
陈砚清和林雪暗听闻这话,也齐齐抬眼看向他,眼神里藏着些晦暗不明的意味。
沈初戎方才那点鼓起的勇气瞬间消散,这么些年,他何曾遇到过这么羞恼的时刻,此刻更是恨不得想要钻到棋盘下面去。
“噗嗤……”
李元昭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逗男人的把戏,玩起来倒真有意思。
她忽然觉得,那话本里说的并非虚言。
陈砚清作为男人,利用无数个女人往上爬,还敢自诩天命。
那女人,为什么就不能利用男人呢?
她要往上走,要稳稳坐住那个位置,注定要利用很多男人。
其中,感情是最好利用的一种,也是最不牢靠的一种。
不过,暂时管用就行。
陈砚清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十分刺眼。
她总是这样。
只要存了逗弄的心思,便全然不在意旁人的心意。
方才沈初戎那瞬间的紧张与急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动了真心。
可在李元昭眼里,却不过是个有趣的玩物。
这沈初戎,瞧着勇武强干,却也这般不经逗,一看便知是被她牢牢钓在掌心了。
她究竟为了那个皇位,要把多少人攥在手心里才会知足?
陈砚清在心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反复劝告自己: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她曾说过,自己在她心里是最“特别”的。
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他应该拿出容人的气度来。
可隐在袖子里的指尖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收紧。
而林雪桉则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凉亭里静了片刻,李元昭率先打破沉默,“你今日来,不只是为了探望吧?”
沈初戎强自压下了慌乱跳动的心,解释道,“二皇子托我给殿……姐姐带句话。”
“哦?他有什么话?”
李元昭端起茶盏,眼神微微一变。
“他说…… 很担心您,等出去了第一时间就来探望,还让您好好养病,别太难过。”
沈初戎将李元佑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又补充道,“我瞧着,二皇子倒是真心惦记着您。”
李元昭闻言,轻笑一声,“我们姐弟二人感情,自是深厚。”
沈初戎隐约觉得不太对,如若感情深厚,那她为何不多问一句,他在宫里如何了?
李元昭喝了口茶,慢悠悠道,“我倒不知道,你何时与他关系这般亲近了,竟愿意替他前来传话?”
沈初戎顿时一噎,脸颊瞬间有些发烫。
他哪儿是特意替二皇子来的?
分明是自己心里记挂着她的病情,借着传信的由头,迫不及待跑来了。
可是这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怎么说了,只能含糊道:“二皇子…… 二皇子在宫里确实急坏了,再三求着我来传句话,臣…… 臣不好推辞。”
李元昭“嗯”了一声,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