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良辰,宫中特意举行了册封典礼。宣旨太监手持明黄圣旨,立于缀霞宫殿前,声音洪亮而富有韵律,字字句句皆是褒奖:
“……李氏贤良淑德,克勤克俭,抚育子女,功在闺闱。长女鸳儿,温婉端方,赐婚崔门,敕封贵妻;次女鹂儿,柔嘉维则,入侍宫闱,晋位柔妃,育有皇嗣,功莫大焉。皆乃母教有方,润泽后辈……特册封李氏为三品诰命夫人,赐冠服、银帛,以示嘉奖。钦此——”
一大篇锦绣文章,将李氏捧得极高,赞誉她培养女儿有功,为皇室“贡献”了两位出色的女子。
跪在地上接旨的李氏,听着那从未想过的荣耀加诸自身,激动得浑身微微颤抖,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连连叩首谢恩,声音都带着哽咽:
“臣妇……臣妇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站在母亲身侧一同跪接圣旨的李秀儿,亦是满面红光,眼眸晶亮,由衷地为母亲感到高兴。
从此,她们李家也算是真正有了官身,母亲成了有品级的诰命夫人,这是何等光耀门楣的喜事!
然而,同样跪在一旁的柔妃李鹂儿,脸上虽然维持着得体甚至带着一丝“与有荣焉”的笑容,心底却如同被投入冰块的滚水,瞬间冷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早不封,晚不封,偏偏在她刚刚因皇上与妹妹之间那心照不宣的隐瞒而心生芥蒂之时,偏偏在三年一度选秀第二轮即将开始之际,给了母亲这份“殊荣”!
这诰命夫人的头衔,看似是莫大的恩宠,是皇帝对她、对李家的看重。
可这背后深藏的寓意,李鹂儿在深宫数年,岂会看不明白?
有了这诰命身份,母亲便正式成了“官身”,
李家也跻身于“官宦之家”。
既是官宦之家,那么,按照祖宗规制,家中若有适龄未婚配的女子,便有了资格,也更有了“义务”,参加三年一度的宫廷选秀!
这一届的选秀,第一轮初筛刚过,最重要的第二、三轮遴选就在下个月。
皇上在这个节骨眼上抬举母亲,其用心,简直是昭然若揭——他要名正言顺地将李秀儿纳入选秀名单,甚至……是确保她能顺利走到最后!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李鹂儿的后颈。
皇上甚至不愿再多等些时日,不愿等她生下腹中孩儿,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为他的小姨子铺平入宫的道路了!
他前夜的隐瞒,家宴上的故作陌生,此刻看来,都成了这盘棋里精心设计的步骤。
她该怎么办?
第一个念头,便是立刻修书,将此事告知宫外的姐姐李鸳儿。
姐姐素来聪慧,定然能看清这其中的关窍。
可是……她该如何对姐姐说?
难道直接告诉姐姐:“我本想让小妹入宫助我,可如今发现小妹心思深沉,与皇上已有默契,恐怕将来非但不能助我,反会与我争宠,我不想让她进宫了?”
这话一旦出口,姐姐会怎么看她?
姐姐会不会立刻洞察,她当初提议让小妹进宫的所谓“姐妹同心”,根本就是存了私心,是想找一个易于掌控的盟友?
如今发现盟友可能失控,便又想反悔?
姐姐会不会觉得,她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如此算计、忌惮,那对姐姐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又能有几分真心?
这个认知让李鹂儿感到一阵恐慌。
她不能失去姐姐的信任和支持。
在崔府那个龙潭虎穴,姐姐需要她这个宫中贵妃妹妹做倚仗;同样,她在这深宫之中,也需要姐姐在宫外的策应与智慧。
若让姐姐觉得她是个只顾自身利益、连姐妹情分都可以利用和舍弃的人,那她们之间脆弱的联盟,恐怕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
可若是不对姐姐说实话,只是含糊其辞……以姐姐的敏锐,又岂会察觉不到其中的异常?到时候,姐妹之间心生猜疑,反而更加麻烦。
李鹂儿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更让她心惊的是,通过这几日的观察,她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小妹,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单纯温婉。
那份在暖棚邂逅后的沉静,在家宴上与皇上心照不宣的默契,面对诰命恩封时的欣喜却不失态……
这份定力,这份心思,远非当年那个懵懂入宫、需要姐姐步步提点的自己所能比拟。
秀儿读过书,通文墨,举止娴雅,容貌更胜她和姐姐一筹,如今看来,情商智谋似乎也隐隐藏在她那兰心蕙质的外表之下。
这样一个女子,一旦入了宫,得了圣心,会甘心只做她的附庸和助力吗?
李鹂儿抚着自己微隆的腹部,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她亲手引入的,可能并非一只温顺的羔羊,而是一匹……潜藏爪牙、伺机而动的幼狼。
圣旨的余音仿佛还在殿内回荡,母亲的喜悦,小妹的娇羞,都如同针刺般提醒着李鹂儿眼前的局面。
她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是顺水推舟,眼睁睁看着妹妹踏入宫门,迎接未来可能的风雨与争斗;
还是设法阻拦,但又要如何阻拦,才能不暴露自己的私心,不破坏与姐姐的关系?
这诰命夫人的荣耀,如同一道金光闪闪的枷锁,将她牢牢困在了自己织就的罗网中央。
前路,似乎一片迷雾,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