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栖梧院的正房内只点了一盏如豆的灯火,晕黄的光圈笼罩着梳妆台前一抹窈窕的身影。
李鸳儿确认承恩和嗣儿都已在内间由奶娘带着安然入睡后,才轻轻闩上了房门。她走到妆台前,
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从中取出了从宫中带回来的那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小物事。
油纸包被放在妆台上,并未立刻打开。李鸳儿只是静静地看着它,指尖轻轻拂过油纸粗糙的表面,
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笃定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尽在掌握的深沉。
“陶春彩……” 她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如同叹息,却又带着铁石般的决心,“是你逼我的。这次,我看你如何狡辩!”
她并未取出里面的东西,只是将油纸包重新藏好,心中已然推演了无数遍接下来的计划。
有些“礼物”,需要在最恰当的时机,由最“合适”的人亲手揭开,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时光流转,两周时间倏忽而过。崔府上下因老祖宗的寿辰将至而一片忙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府库拨出银钱,连下人都得了新制的衣裳,主子们更是个个暗中较劲,思量着寿宴那日该如何穿戴。
就在寿宴前三日的傍晚,天色将暮未暮,李鸳儿亲自抱着咿呀学语的承恩,
领着已经能跑会跳、颇为懂事的嗣儿,身后跟着心腹丫鬟春晓和另一个小丫鬟,
两人手中各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锦盒,一行人来到了老祖宗所居的福寿堂。
老祖宗刚用了晚膳,正坐在暖榻上由小丫鬟捶着腿,见李鸳儿带着两个重孙过来,
顿时眉开眼笑,尤其是看到白白胖胖的承恩伸着小手要她抱,更是心花怒放,连忙接过来搂在怀里,逗弄着:
“哎哟,我的乖重孙,想太祖母了没有?”
“祖母万福。”李鸳儿领着嗣儿行了礼,笑容温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清净,实在是孙媳有件事拿不定主意,想请祖母您帮着掌掌眼。”
“哦?何事让你这般为难?”老祖宗逗着怀里的承恩,心情甚好。
李鸳儿示意春晓和丫鬟将两个锦盒并排放在榻上的小几上打开。
一个盒子里是一套正红色遍地织金锦的孩童衣裤,配着同色的虎头帽和虎头鞋,
颜色鲜亮夺目,织金纹样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另一个盒子里则是一套稍显稳重的绛红色缂丝小袍,绣着福寿双全的纹样,同样精美非凡。
“祖母您看,过两日就是您的大寿了,我想给嗣儿和承恩打扮得喜气些,也好给您添彩。
可又怕孩子们穿得太鲜亮,抢了您这老寿星的风头,那可就罪过了。”
李鸳儿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撒娇和敬重,“所以特来探探您的口风,您寿宴那日,是打算穿宫里头送来的那件正红绣五福捧寿的袍子,还是那件绛紫底绣金松鹤的?
我也好给孩子们避开颜色,或是……沾沾您的福气,跟您穿个同色?”
她指着那套正红色的小衣裳笑道:“这套是前些日子……
陶家姐姐当初送给承恩的贺礼之一,料子和绣工都是顶好的,就是这颜色太正,我
一直没敢给孩子穿,怕压不住,也怕……太过招摇。
另一套绛红的,是我让针线上人特意赶制的,想着更稳妥些。”
老祖宗听得舒心,尤其是李鸳儿那句“怕抢了风头”和“沾沾福气”,说得她浑身舒畅。她放下承恩,饶有兴致地俯身看向两个锦盒。
她先拿起那套绛红色的缂丝小袍看了看,点头道:“嗯,这套花样雅致,嗣儿穿着定然精神。”
随即,她的目光便被那套正红色织金的小衣裳牢牢吸引。那颜色正,寓意好,看着就喜庆。
“你这孩子,就是心思太重。”
老祖宗笑着,伸手拿起了那件正红色的小夹袄,在灯下细细打量,里外翻看,
“我过寿辰,过的是什么?过的就是承欢膝下,子孙满堂!我的重孙,就该穿得鲜鲜亮亮的,跟我穿一个颜色才好!
等我抱着承恩,往那主位上一坐,这大红配大红,这才叫喜庆,这才叫福气!看谁不羡慕我这老太太……”
她摩挲着夹袄细密的针脚和里面那层薄薄的小夹棉,满意地点点头:“嗯,这小夹袄做得精巧,里面还絮了层薄棉,眼下这秋日里穿,不冷不热,正是正好……”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就在她手指捏到夹袄腋下位置那片加厚的夹棉处时,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哎呦!”老祖宗猝不及防,痛呼一声,下意识猛地将手缩回。
与此同时,“当啷”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的金属撞击声,从她手中掉落的小夹袄里传来,一枚约莫半寸长短、闪着特殊幽光的金属物件,从衣料缝隙中滑落,掉在了冰凉坚硬的青砖地面上!
“老祖宗!” “祖母!”
丫鬟和李鸳儿同时惊呼。李鸳儿迅速将怀里的承恩塞给旁边的春晓,一个箭步上前,捧起老祖宗的手。
只见老祖宗右手食指指尖,已被刺出了一个细小的血点,正缓缓渗出一颗鲜红的血珠。
“哎呀!这……这是怎么回事?”李鸳儿脸色瞬间煞白,又惊又怒,连忙用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去擦拭那血珠,
声音带着颤抖和自责,“都怪我!都怪孙媳没检查仔细!
这是我的错!我的错啊!”
她猛地转头看向那件掉落在地的小夹袄和地上的金属物件,仿佛才反应过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这……这这可是陶家姐姐当初送给承恩的贺礼啊!我一直珍藏在库房里,贴着封条,今日才取出来……这……这里面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老祖宗起初只是吃痛,待看清地上那枚明显是被人刻意折断、只余半截藏于夹棉中的尖锐物件,又听到李鸳儿这番话,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惊怒交加。
“关门!”老祖宗到底是经过风浪的,立刻厉声吩咐,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福寿堂的正厅大门被迅速关上,隔绝了内外。厅内只剩下老祖宗、李鸳儿、春晓以及老祖宗两个贴身得力的老嬷嬷。
“把这两盒衣服,都给老身仔细检查!一寸布头都不许放过!”老祖宗指着那两个锦盒,语气冰冷,带着后怕的余悸。
春晓连忙寻来一个极大的黑漆托盘。李鸳儿亲自上前,与两个老嬷嬷一起,先将那套正红色的衣物,
包括小夹袄、裤子、虎头帽,尤其是那双厚厚的虎头鞋,一件件抖开,小心翼翼地平铺在托盘上。
老嬷嬷们凭着一辈子打理衣物的经验,用那双异常灵敏的手,一点一点地、重点揉捏检查那些有夹层、有填充物的地方。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不过片刻,一个老嬷嬷脸色剧变,从那件小夹袄另一侧的夹棉里,又摸出了一小截同样闪着特殊光泽的断针!
紧接着,另一个老嬷嬷小心翼翼地拆开虎头鞋厚厚的鞋底夹层,竟然也从里面取出了半截!
三小截断针! 都被人巧妙地藏在衣物最不易察觉的夹层或填充物里!若非刻意仔细揉捏检查,根本发现不了!
可以想象,若是孩子穿上身,稍微活动,那藏在夹棉里的断针就会刺入娇嫩的肌肤,
藏在鞋底的则会扎入脚底,孩子疼得哇哇大哭,大人一时之间却难以找到缘由,其心何其歹毒!
老祖宗看着托盘里那三小截断针,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李鸳儿适时地拿起其中一截断针,
就着灯光仔细观看,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祖母……您看……这针……这好像不是普通的绣花针!”
老祖宗强压怒火,凑近看去。只见那断针虽小,但材质似乎与寻常铁针不同,断口处隐约可见一层极淡的金色光泽,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那微小的针鼻末端,似乎用极其细微的工艺,
刻着一个几乎难以辨认、却独属于内府御造监的标记!
这是专门供给像陶家这样的“御用”商户,用以缝制贡品级衣物的特制针具,民间绝无流通!
“这……这是御制坊的针!”一个见识广博的老嬷嬷也认了出来,失声叫道。
证据,铁证如山!
衣服是陶春彩送的,封存已久。里面的凶器,竟然是带有宫廷御造标记、专供她陶家使用的特制针!
这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查!给老身彻查!”
老祖宗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因愤怒和后怕而剧烈颤抖,
“去!立刻悄悄地把老爷和三少爷请来!就说我有极要紧的事,关乎崔家子嗣安危,让他们速来福寿堂!记住,不许声张!”
下人领命,战战兢兢地快步离去。
李鸳儿扶着浑身发抖的老祖宗坐下,自己则垂首站在一旁,
面上依旧是惊魂未定和深深的自责。然而,在那低垂的眼睫遮掩下,眸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与一丝计划得逞的冷冽。
陶春彩,这次,人赃并获,物证特殊,我看你还能如何巧舌如簧!
这残害子嗣、其心可诛的罪名,你是坐定了! 网,已彻底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