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传来的消息让李鸳儿蹙起了眉头。宫中赏赐之物丢失,此事可大可小。
声张出去,难免有炫耀之嫌,更会落人口实,让那起子小人看了笑话,暗自解恨。她沉吟片刻,
决定不动用崔府车驾,只带了贴身心腹丫鬟小菊,从后角门悄无声息地出了府,径自往榆林巷的新宅走去。
如今娘家已非昔日破落小院,三进的大宅院与崔府隔着三条巷陌,穿过一个每日清晨都颇为热闹的小市集便到了。
李鸳儿扶着腰,缓步而行,小菊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护着。
市集上人来人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充满了烟火气息,
这与崔府的肃穆和宫中的压抑截然不同,让她紧绷的心神稍稍松弛了些许。
然而,就在这喧嚣的人流中,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撞入了她的眼帘。
是石头哥哥。
李鸳儿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算起来,自他成婚那日见过一面后,已有近三个月未曾相遇了。
他似乎比之前更显结实了些,面容依旧是那般的黝黑沉稳。而此刻,他并非独身一人。
他身边走着一个女子,正是他那新婚的妻子张氏。两人竟是手挽着手,并肩而行。张氏臂弯里挎着一个轻巧的竹编菜篮,
而石头那宽厚的背上,却背着一个硕大的背篓,里面装满了新鲜的瓜果蔬菜,沉甸甸的。
就在这时,张氏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微微一晃。
她低头去看裙摆,石头几乎在她蹙眉的瞬间就已弯下了腰,伸出那双做惯了粗活却异常稳妥的手,
小心翼翼地帮她拂去粘在裙角上的几根稻草。
张氏低头看着他,脸上飞起一抹红霞,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石头抬起头,与她相视一笑,那眼神里是纯粹的关切与平和。
那夫唱妇随、自然流露的恩爱模样,如同一幅生动的画卷,在这喧闹的市集中,却清晰地定格在了李鸳儿的眼中。
她站在原地,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奇异的情绪。那不是嫉妒,她清楚地知道。更像是一种……遥远的羡慕。
羡慕这种平凡夫妻间举手投足间的体贴与温暖,羡慕这种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传递的默契。
她下意识地想,崔展颜……莫说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便是在崔府内院,他也绝无可能为她弯下腰,整理裙裾。
他给的,是绫罗绸缎,是珠宝首饰,是虚浮的荣宠,却独独缺少了这份接地气的、实实在在的温情。
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混杂在这羡慕里,酸酸涩涩的,让她喉间有些发紧。
她仿佛看到了另一条平行的人生路,那条她永远也无法踏足的路。
她定了定神,终究还是迈步上前,脸上挤出得体的浅笑,唤了一声:“石头哥,嫂子。”
四目相对。
石头闻声转过头来,看到她时,眼中确实掠过了一丝微光,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但那涟漪转瞬即逝,快得让人几乎捕捉不到。
他没有以往的惊喜,也没有刻意的疏离,只是如同见到一位久未碰面的旧识,点了点头,语气平和:
“李……夫人。”他改了口,不再是从前那带着些许亲昵的“鸳儿妹子”。
张氏也连忙敛衽行礼,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依旧是那般朴实好看:
“夫人安好。”她的目光落在李鸳儿隆起的腹部,语气自然而关切,“夫人身子重,可要仔细些。”
说着,她自己的手也下意识地、带着几分羞涩与保护意味地,在小腹上轻轻捂了两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李鸳儿的心。
她心中猛地“咯噔”一下。
石头嫂子……这模样,莫不是……也有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涌上,让她几乎窒息。她到嘴边想问“家中可好”的寒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不想打听。
一点儿也不想。
她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害怕听到确切的答案,或许是不想再深入触碰那份已然被她亲手割断、如今看来对方已然安好的平静生活。
“多谢嫂子关心,我省得。”李鸳儿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与那莫名的酸楚,语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我还有些事,先行一步了。”
她几乎是有些仓促地结束了这场偶遇,扶着丫鬟的手,加快了脚步,
穿过熙攘的人群,将那道她曾经熟悉、如今却已属于别人的温情背影,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直到走出市集,踏入榆林巷那清净的青石板路,她才缓缓松了口气,
心口那团说不清道不明的郁结却并未散去。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喧嚣的市集方向,眼神复杂。
石头有了自己的家,即将有自己的孩子,生活安稳而平静。
这……不正是她当初所希望看到的吗?
可为何亲眼所见,心中竟是这般……不是滋味?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去处理。娘家的失窃,宫中的暗涌,崔府的危机……这些,才是她李鸳儿真正要面对的战场。那条充满烟火气的平凡之路,早已与她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