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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流水般过去,转眼到了五月。

宫墙外的杨柳早已抽条,染上新绿。

御花园里,各色春花次第开过,牡丹芍药正当浓艳。

冰雪消融的寒气彻底散去,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蓬勃生长的气息,连风都变得暖熏熏、软绵绵的。

草长莺飞,正是皇家春猎的好时节。

圣旨颁下,皇帝要携皇子、嫔妃及部分宗室、勋贵前往京郊皇家猎场,举行春狩大典。

旨意中特意提及:“皇子长于深宫,当知天地广阔,万物有灵。此行既为祭祖敬神,亦为习武练胆,亲近自然。”

皇子们自然都要带上,照料皇子的人选也需随行。皇后需坐镇宫中,统领六宫事务,不得离京。

坤宁宫里,皇后听完旨意,脸上雍容的笑意丝毫未变,甚至带着几分欣慰:“皇上思虑周全,带皇子们出去见见世面,是极好的。臣妾定当尽心竭力,打理好后宫,待皇上与皇儿们满载而归。”

她亲自将皇帝送至宫门,凤冠巍峨,仪态万方,引来无数命妇赞叹皇后贤德。唯有转身回宫时,那宽大袍袖下紧紧攥住帕子的手指,泄露了心底一丝不甘与冰冷——她知道,这次春猎,自己成了局外人。

而那个身份尴尬的崔氏,却将随行在侧。

其他几位得以随行的妃嫔,如蒙古来的琪琪格贵人、育有大公主的德妃等人,皆是欢天喜地,早早开始准备骑装首饰,憧憬着在猎场一展风采,或能多得几分圣眷。

她们或许隐约猜到皇帝对那位崔夫人有些不同,但谁也没想到,自己此番,不过是那场早已注定戏码里的陪衬。

李鸳儿得知自己要随行时,心中并无太多意外。自梅园糖葫芦之后,皇帝待她的不同,已日益明显。

那件重新送回、内衬绣了隐秘梅花的玄狐大氅,几乎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信物。这次春猎,是机会,更是考验。

出行前,她检查着嗣儿和恩哥儿的行装,又特意去李秀儿宫中,再三叮嘱她照顾好三皇子与自己的一双儿子。

“姐姐放心,我省得。”李秀儿握住她的手,眼中有关切,也有隐隐的兴奋,“这次……是个好机会。姐姐定要把握住。”

李鸳儿点点头,没说什么,眼神却比往日更加沉静坚定。

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京城,旌旗招展,马蹄踏起轻尘。

皇子们坐在特制的安稳马车里,兴奋不已。李鸳儿与李秀儿同车,照看着几个孩子。她不时掀开车帘,望向窗外掠过的田野、山峦、河流。远离了宫墙的束缚,连呼吸都似乎畅快了许多。

她想起很多年前,崔展颜大病初愈后,突然迷上了骑马射箭,说是要强身健体。那时他常去京郊的马场练习,有时兴起,也会带上她。

她本没有资格学这些,但崔展颜那段时间待她难得有几分好脸色,或许是病中她的悉心照料起了作用,便默许她在场边看着,偶尔兴致来了,也会教她几手。

她从小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家里穷时甚至还帮着照料过拉车驮货的老马,对牲畜并不畏惧。

学起骑马来,竟比那些闺秀快得多。握缰、踩蹬、控马,她学得认真,也渐渐能骑着温顺的马小跑一段。

射箭倒是生疏些,力气不足,准头也差,但基本架势是会的。

那时候学这些,心里存着一点卑微的念想——若能多会些他喜欢的东西,或许就能在他心里多占一点点位置。

如今想来,年少时的痴傻令人唏嘘,但那时学会的这点本事,倒可能在今日派上用场……

车轮滚动,将紫禁城的红墙黄瓦渐渐抛在身后。李鸳儿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掠过的田野、村庄、远山,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空气。

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离开那四四方方的天空。也是……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感觉到,自己成了某人计划中的“主角”。

前两日的行程按部就班。

拜祭祖庙山神,入驻皇家猎场行宫。皇帝率武将侍卫们纵马围猎,皇子们在划定好的安全区域内,由嫔妃们带着捉小鱼、扑蝴蝶、认识花草,倒也新鲜有趣。

到了第三日,皇帝果然提出了“女眷亦可参与狩猎”的提议。

上午场,蒙古来的琪琪格贵人一身火红骑装,挽弓搭箭,英姿飒爽,猎得几只肥兔,博得皇帝几句称赞。其他妃嫔多是闺阁小姐出身,连马背都爬不上去,只能羡慕地看着。

下午场,李鸳儿换上了一身更利落的深青色骑装,头发挽成简单的圆髻,用一根玉簪固定。她没有戴太多首饰,只腕上套着鹂儿留下的碧玉镯子。

“崔夫人也会骑马?”有妃嫔惊讶地问。

李鸳儿微微一笑,欠身道:“略通皮毛,响应皇上号召,重在参与。”

皇帝高坐马上,看着她不卑不亢地走向马厩,选了一匹通体雪白、性情温顺的母马,动作熟练地检查鞍辔、踩蹬上马,握缰的姿势标准而稳定,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果然,如她所说,不是深闺娇花。

“出发!”皇帝一夹马腹,率先冲入猎场。侍卫们紧随其后。

梁九功早已安排妥当,特意让侍卫统领“保护”好其他参与下午场的女眷(其实只有两位勉强会骑马的宗室命妇),而他则暗示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卫,不必跟得太紧。

“皇上难得有雅兴,且崔夫人骑术看来不错,莫要扰了兴致。”梁九功低声吩咐,眼中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

于是,当那只毛色银亮、在阳光下宛如流光的狐狸突然从灌木中窜出时,皇帝与李鸳儿几乎是同时策马追了上去。

两匹白马,一前一后,宛如离弦之箭,瞬间没入茂密的树林。

“皇上!前面林深,小心——”侍卫统领的喊声被远远抛在后面。

李鸳儿伏低身子,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马蹄踏过落叶与断枝的脆响,心脏在胸腔里激烈跳动。不是害怕,是一种久违的、近乎放肆的自由与刺激。

她追着前方皇帝挺拔的背影,看着他挽弓搭箭的专注侧影,看着他因追逐而微微汗湿的鬓角,看着他眼中属于猎手的锐利光芒。

这一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高坐龙椅、心思难测的帝王,而是一个鲜活、强悍、充满生命力的男人。

追出去约六七里,林木愈发茂密,光线变得昏暗。那只银狐灵巧地窜过一道溪流,消失在了一处爬满藤蔓的山壁前。

皇帝勒住马,翻身而下,手握弓箭,警惕而缓慢地朝那藤蔓处走去。

“陛下,”李鸳儿也下了马,牵着自己的白马,低声提醒,“护卫离得远了,此处林深,不如先回去?”

皇帝回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藤蔓后方。

李鸳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藤蔓缝隙里,隐约露出一团更大的白影,以及……几个依偎着的、毛茸茸的小小身影。

是那只母狐狸,和她刚出生不久的幼崽。

小狐狸们显然饿坏了,见到母亲回来,发出细弱的嘤咛,争先恐后地往母亲怀里钻。

母狐狸却僵在原地,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看向持弓的皇帝,眼神里没有逃跑的恐惧,反而是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的守护。

它甚至微微伏低了前肢,露出脆弱的脖颈,仿佛在说:要杀就杀我,放过我的孩子。

李鸳儿的心瞬间被揪紧了。她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拼死护着弟妹、在继父拳脚下瑟瑟发抖却不肯让开的自己。

“陛下……”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别杀它……它是母亲。它的孩子在等它。”

皇帝握着弓的手,几不可察地松了松。他同样看到了母狐狸眼中的泪光,和那几个嗷嗷待哺的小生命。

静默了片刻。

皇帝缓缓放下了弓箭,将它背回身后。然后,他从自己骑装袖口的暗袋里,掏出了一块用油纸包好的、昨日猎得的鹿肉干。他走上前,将鹿肉轻轻放在母狐狸面前不远的地上。

母狐狸愣住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它看看鹿肉,又看看收起武器的皇帝,再看看李鸳儿。

最终,它仿佛明白了什么,竟真的俯下身,前肢跪地,朝着皇帝和李鸳儿的方向,极其人性化地“叩拜”了一下,眼中滚落大颗的泪珠。

然后,它迅速叼起鹿肉,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敏捷地钻回了藤蔓后的洞穴,小狐狸们也跟着消失。

李鸳儿看着这一幕,眼眶微热。她没想到,九五之尊,也会有这样恻隐柔软的一刻。

皇帝转过身,对上她微微发红的眼睛,唇角似乎弯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走吧。”他说。

两人转身,准备骑马返回。

然而——

“马呢?”李鸳儿惊呼。

方才他们栓在附近小树上的两匹白马,竟然不见了!缰绳被利器割断,断口整齐。

皇帝眼神骤然锐利,迅速扫视四周。树林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不见人影,也没有马蹄远去的痕迹。

天色,不知不觉已近黄昏。林间光线迅速暗淡下来。

“先找路。”皇帝沉声道,率先朝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走去。

李鸳儿紧跟其后。可林中树木参天,路径难辨,加上夕阳西沉,失去了辨别方向的参照。两人越走越觉得陌生,荆棘丛生,藤蔓缠绕。

“陛下,我们是不是走错了?”李鸳儿有些不安,她的腿在刚才下马时似乎轻微扭了一下,此刻隐隐作痛。

皇帝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眉头紧锁。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林子,安静得过分。

就在这时,李鸳儿脚下忽然一空!

“啊——!”

她踩中了一丛看似结实的藤蔓,整个人瞬间向下坠去!

“鸳儿!”皇帝反应极快,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她大氅的一角。大氅滑脱,他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噗通——!”

两人先后摔入一个深坑。

坑底铺着厚厚的干草和落叶,缓冲了下坠的力道。

李鸳儿摔得七荤八素,闷哼一声,只觉得右脚踝一阵钻心的疼。

“怎么样?伤到哪里了?”皇帝第一时间撑起身,扶住她的肩膀,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急切。

“没……没事,好像……扭到脚了。”李鸳儿吸着冷气,试图活动一下,却疼得脸色发白。她抓住皇帝的衣袖,“陛下,您有没有受伤?”

“朕无妨。”皇帝松了口气,借着坑口透下的最后一点天光,迅速检查了一下她的脚踝。已经有些肿胀。“别乱动。”

他这才有暇打量这个陷阱。坑深约两米,四壁陡直,覆满湿滑的苔藓。坑底干燥,铺着整齐的干草和松软泥土,不似野兽挣扎过的痕迹,倒像是……人为布置的。

“这陷阱……”李鸳儿也发现了异常,“不像是捕兽的。”捕兽的陷阱往往有尖刺或机关,力求重伤猎物。而这个坑,更像是要困住什么,而且铺得相当“舒适”,摔下来不至于受重伤。

皇帝的眸色在昏暗中沉了下去。他想起失踪的马匹,想起偏离方向的“指引”,再结合这个蹊跷的陷阱……

有人,想让他和李鸳儿“意外”落单,困在此处。

目的是什么?制造丑闻?借机加害?还是……别的?

他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不显,只安抚道:“或许是猎户废弃的旧坑。侍卫发现我们久不归,定会寻来。稍安勿躁。”

他解下腰间皮质水囊,递给李鸳儿:“喝点水。”

李鸳儿接过来,小口抿着。水囊上还带着他的体温。

皇帝又掏出袖中剩下的鹿肉干,分了一半给她。然后,他摸出火折子,引燃了坑底随着他们一起掉落的几根枯枝和干草。

一小簇火焰升腾起来,驱散了黑暗和寒意,也将两人笼罩在暖黄跳动的光晕里。

坑外,隐约传来遥远的呼喊声和锣鼓声,但声音飘忽,似乎来自错误的方向,且越来越远。

李鸳儿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不是无知少女,这接二连三的“意外”,太过巧合。

“陛下……”她看向皇帝在火光映照下明暗交替的脸,“我们……是不是被人……”

“嘘。”皇帝抬手,止住她的话。他侧耳倾听片刻,外面的搜寻声似乎真的远去了。他看向李鸳儿,火光在他眼中跳动,深邃难测。“今夜,恐怕要在此过夜了。”

过夜?在这荒郊野外的陷阱里?只有他们两人?

李鸳儿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

皇帝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窘迫,自顾自地将剩余的干草拢了拢,铺得厚实些,又脱下自己的外氅,垫在上面。“坐着会舒服点。你的脚需要休息。”

他的动作自然,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寻常事务。

李鸳儿依言坐下,受伤的脚小心地搁在一旁。皇帝的外氅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坐上去确实柔软许多。

两人围着小小的火堆,一时无言。只有柴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和远处不知名夜鸟的啼叫。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与世隔绝的安宁。

“害怕吗?”皇帝忽然问,目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

李鸳儿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一点。但……有陛下在,好像又没那么怕了。”

这话是真心的。尽管处境危险,但身边是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男人,莫名让人安心。

皇帝侧头看她,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使得他惯常冷硬的轮廓柔和了许多。“你倒是信朕。”

“臣妇……”李鸳儿顿了顿,轻声道,“不得不信。”这是实话。在这深宫,除了相信他的庇护,她别无选择。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鹂儿刚入宫时,也说过类似的话。”

李鸳儿心尖一颤,抬眼看他。

皇帝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火焰,看向了遥远的过去:“她说,‘臣妾在这宫里谁也不认识,只能相信陛下。

’那时候她眼睛亮晶晶的,像个孩子。”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缅怀,“后来,她渐渐学会了周全,学会了小心,看朕的眼神里,多了敬畏,少了当初那份全然的信赖。”

李鸳儿鼻尖发酸。她能想象鹂儿初入宫时的惶恐与依赖,也能体会她后来不得不磨去天真、变得谨慎的无奈。

“鹂儿她……一直很敬慕陛下。”她低声说。

“敬慕……”皇帝重复这个词,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帝王要的,何尝只是敬慕?”他看向李鸳儿,目光灼灼,仿佛要看进她心里,“你可知道,朕有时很羡慕崔展颜?”

李鸳儿愕然抬头。

“至少,”皇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他得到过你十六岁时,那份毫无保留的、炽热的喜欢。”

李鸳儿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那里。皇帝……他竟然知道?知道她曾经对崔展颜有过真心?

“朕查过你。”皇帝坦然承认,目光坦荡,“从你入崔府,到成为通房,到后来那些事……朕都知道。”

他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语气缓了缓,“朕不是要追究什么。

只是……想知道,是怎样一个女子,能让鹂儿在生命最后时刻,还念念不忘地托付;又是怎样一个女子,能在经历那么多不堪后,依然保持着一份清醒和坚韧,甚至……在雪地里插糖葫芦,会为一只母狐狸求情。”

他的目光太直接,太深邃,李鸳儿无所遁形,只能怔怔地回望。

“朕第一次在宫宴上见你,就觉得你不一样。”皇帝继续道,像是在剖白,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是容貌,是一种……感觉。像是雪地里的梅花,冷,却艳;像是带着刺,却又让人想靠近。

后来在缀霞宫,看你为鹂儿哭,朕就知道,你这冷硬的外壳下,藏着一颗比谁都重情的心。”

“陛下……”李鸳儿的声音颤抖起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

不是悲伤,是一种被彻底看穿、被深刻理解后的震动与委屈。

这么多年,她的坚硬,她的算计,她的不得已,她的那点残存的柔软……原来都有人看在眼里。

“别哭。”皇帝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泪。他的指尖温热,动作温柔得不像一个帝王。

“朕说这些,不是要你难过。是想告诉你……”

他顿了顿,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

“朕不是崔展颜。朕不会把你当玩物,不会让你受委屈而无能为力,更不会……让你在绝望中,一点点磨掉那份喜欢人的能力。”

“给朕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试着……再相信一次,好不好?”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和不容错认的认真。

李鸳儿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多年筑起的心防,在这一刻,被这番直击心底的话,冲击得摇摇欲坠。

信任?她还能信任吗?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他救过她的孩子,回护过她的处境,记得鹂儿的好,理解她的苦,甚至此刻在这困境中,给予她最坚实的依靠和最坦诚的告白。

她还能逃到哪里去?

火焰噼啪,映照着两人近在咫尺的脸庞。皇帝的目光坚定而灼热,等待着她的回应。

李鸳儿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自己的倒影,慌乱,脆弱,还有一丝被点燃的、微弱的光。

许久,她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但皇帝看见了。

他眼中骤然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像是拨云见日。

他伸出双臂,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这一次,不再是安慰的拥抱,而是带着明确占有意味的、紧密的相拥。

李鸳儿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将脸埋在他宽阔坚实的胸前。

龙涎香的气息混合着汗水与尘土的味道,却奇异地让她感到安心。

他的心跳沉稳有力,透过衣料传递过来,与她杂乱的心跳渐渐合拍。

“冷吗?”他在她耳边低声问,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李鸳儿摇摇头,又点点头。其实不冷,火堆很暖,他的怀抱更暖。但她贪恋这份温暖。

皇帝将她搂得更紧些,用自己的大氅将她一起裹住。

狭小的陷阱,跳动的篝火,相依的男女,构成了一幅与世隔绝的、隐秘而温暖的画面。

夜色渐深,火堆渐弱。

困意袭来,李鸳儿的意识开始模糊。她感觉到皇帝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受伤的脚也被小心地安置好。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到皇帝极轻地叹息了一声,随即一个温热的、带着怜惜的吻,轻轻落在她的发顶。

然后,是长久而令人安心的宁静。

她知道,今夜之后,有些东西将彻底改变。

前路依然凶险,但至少此刻,在这方寸之间的黑暗与温暖里,她允许自己,暂时卸下所有防备,依靠着这个给予她承诺的男人,沉沉睡去。

远处,搜寻的火把仍在错误的方向盲目游移。

而陷阱深处,依偎的剪影,在最后一星火光的映照下,久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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