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霞宫的白幡在寒风中簌簌作响,宫人往来皆屏息垂首,空气中弥漫着香烛与药石混合的沉闷气味,驱不散那浓郁的血腥与死亡阴影。
李鸳儿被挡在宫门外,只能遥遥望着那片素白,心一寸寸沉入冰窟。
鹂儿没了。那个自幼与她相依为命、心思玲珑却也带着几分天真野心的妹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产房的血泊之中。
她不信。一字不信。
生产时的蹊跷,人手的“周全”,至亲被隔绝在外的反常……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冰冷的结论:有人精心策划了这场“意外”。
而那个人,有能力做到这一切,且有充分动机的,唯有高居凤座、执掌六宫的皇后。
鹂儿的死,如同一盆混杂着冰碴的冷水,将李鸳儿彻底浇醒。
她原以为,皇帝的些许青睐、妹妹的贵妃身份、以及自己小心翼翼的避让,足以在这深宫求得立足之地。
如今看来,在皇后那看似温婉宽和的表象下,是足以碾碎任何潜在威胁的绝对权力。
皇帝的宠爱是空中楼阁,没有实权的庇护,在皇后的手段面前不堪一击。
要活下去,要保护仅剩的妹妹秀儿,要养大鹂儿留下的那俩个可怜的孩子,甚至……要为鹂儿讨一个说法,她就不能再仅仅满足于“安分守己的崔夫人”这个尴尬而脆弱的位置。
正当她悲愤交织、心乱如麻之际,兰贵人李秀儿红肿着双眼,跌跌撞撞闯进了静怡轩。
挥退宫人,房门紧闭,姐妹二人抱头痛哭。无需多言,那份共同的伤痛与深入骨髓的恐惧,将她们紧紧绑在一起。
“大姐,二姐她……死得冤枉!”李秀儿哽咽着,眼中充满惊惧,“下一个……会不会是我们?”
李鸳儿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异常冷静锐利:“怕,解决不了问题。
皇后既然动了手,就不会只动一次。
鹂儿是第一个,我们若不行动,便是待宰羔羊。”
“可我们拿什么跟她斗?”李秀儿声音颤抖,“她是皇后,树大根深,执掌宫权……”
“所以我们需要更大的倚仗。”
李鸳儿打断她,声音低沉却坚定,“单靠你争宠固位,力量太单薄。
我们需要一个能让皇后忌惮、至少不敢轻易再下毒手的靠山。”
“皇上?”李秀儿立刻想到,“皇上对姐姐……”
“光有皇上的青睐不够。”
李鸳儿摇头,走到窗边,目光落在案头那支枯萎的梅枝上,那是皇帝亲手所簪,“我需要一个名正言顺、能让我在宫中站稳脚跟、甚至拥有一定话语权的身份。
一个‘臣子之妻’、‘伴读之母’的身份,太被动,也太容易被拿捏,像浮萍,皇后想拔除,甚至无需亲自动手,一阵风浪就够了。”
李秀儿困惑:“可姐姐的身份如何改变?难道……”
李鸳儿转过身,眼神幽深,声音压得更低:“崔展颜远在青海。天高皇帝远,边地苦寒,且非太平之地。”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青海路途遥远,水土迥异,多少中原官员初到便一病不起。
那里民风彪悍,盐利丰厚,利益纠缠,匪患与乱民闹事,也时有发生。
一个外来的盐务总管,若是不慎卷入地方争斗,或是‘不幸’染上时疫,或是‘意外’遭遇匪徒……纵然陛下遣了精锐护送,可山高路险,总有力所不及之处。”
李秀儿听得心头猛跳,瞬间明白了姐姐的未尽之言。
她不是要皇上直接动手,也不是要立刻扳倒崔展颜的罪证(那会牵连自身),而是在暗示一种“自然”的可能。
青海那个地方,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合理的风险。
只要皇上……或皇上身边有心的人,稍稍“忽略”某些细节,或是“延迟”某些援助,或是在某些情报上“略有疏漏”,就足以让一个本就身处险地、可能得罪了地方势力的官员,“顺理成章”地遭遇“意外”。
“姐姐,这……太冒险了,万一……”李秀儿声音发干。
“万一什么?”李鸳儿目光如冰,“你我如今,还不够冒险吗?鹂儿的尸骨未寒!皇后会将我们姐妹逐个击破!
只有彻底斩断宫外那根若有似无、实则牵绊重重的线,我才能变成一个‘纯粹’的需要陛下庇护、也需要依附宫中姐妹的‘未亡人’。
到那时,陛下再给我一个合适的身份安置,无论是念旧情,还是怜孤寡,都更说得过去,阻力也会小很多。
而一个失去了丈夫、只有依靠皇恩和姐妹才能存活的女子,对皇后的威胁,看起来是不是比一个有夫家背景的‘崔夫人’要小得多?她反而可能因此放松警惕。”
她走到妹妹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秀儿,这需要时间,也需要契机。
更需要……陛下默许,或者至少,不深究。
你要做的,是巩固圣心,让陛下更怜惜我们姐妹的处境。同时,我们要暗中留意,搜集皇后可能与鹂儿之死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至于青海那边……”
她抬眼,望向西方,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我们只需等待。等待一个‘消息’。一个不幸的,但或许对我们而言,是唯一出路的消息。”
李秀儿看着姐姐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决绝与冰冷算计,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却也奇异地带来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二姐的血仇,自身的危局,让她们别无选择。
“我明白了,大姐。”李秀儿用力回握姐姐的手,眼神也变得坚定,“我会小心行事。二姐的仇,我们一定要报!我们的命,也要自己挣!”
姐妹二人再次紧紧相拥,这一次,是同盟,也是共赴生死战场的誓言。
李鸳儿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更为黑暗与险恶的道路。
她不仅要与后宫中最强大的敌人周旋,还要在不动声色间,借助(或者说诱导)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为自己清扫掉前进路上最大的身份障碍。
这无异于与虎谋皮,行走于刀尖。
但鹂儿的血,让她再也无法回头。皇后的刀,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
从隐忍的棋子,到主动的棋手。
李鸳儿知道自己必须完成这次蜕变。
她要接住皇帝那暧昧不明的橄榄枝,更要利用这橄榄枝,织成一张保护自己、复仇敌人的网。
而第一步,就是让自己从“崔李氏”,变成一个更“适合”存在于这深宫,也更“需要”皇帝庇护的身份。
枯萎的红梅在瓶中寂静无言。
窗外的寒风,却仿佛带来了遥远青海的砂砾与血腥气息。
一场更为隐秘、也更为残酷的风暴,已在李鸳儿心中,悄然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