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信,再次由隐秘渠道送达,带着妹妹李鹂儿惯用的、混合着担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的熏香气息。
信中的内容,让李鸳儿本就纷乱的心绪更添一层浓云。
妹妹并未过多寒暄,直指核心——
“三年一度的选秀即将开始,此次规模盛大,听闻西域亦有美人进献,姿容殊异,风情别具。字里行间,流露出深切的危机感:“……姐姐知我,圣心虽未明显转薄,然宫中岁月,色衰爱弛本是常情,新人笑,旧人叹,不过瞬息。妹妹独木难支,心中惶惶,唯念姐姐与甥儿……”
这不仅是倾诉,更是明确的暗示与求助。
妹妹在提醒她,当初那“入宫陪读”的提议,是时候重新考虑了。皇帝旧事重提,是恩典,也是妹妹需要巩固地位时,渴望身边有一个绝对可靠的臂助。
李鸳儿握着信纸,指尖微微用力。她何尝不知妹妹的艰难?
那九重宫阙是天下最繁华的牢笼,帝王恩宠如同镜花水月。
妹妹盛宠三年,已属难得,如今新人将至,她感到恐慌,再正常不过。于情于理,自己这个姐姐,似乎都该立刻响应,携子入宫,既全了妹妹的心愿,也为孩子们搏一个看似更辉煌的前程。
一步登天,看似近在咫尺。
然而,她的脚步骤然沉重。
崔府这潭浑水,她刚刚窥见其下狰狞的冰山一角!枕边人崔展颜,哪里是什么风流却尚存几分温情的世家子?
他分明是一条伪装极好、心肠歹毒的毒蛇!他默许甚至推动针对正妻的谋杀,只因被陶家父女捏住了足以致命的“把柄”!
这“把柄”究竟是什么?是贪墨盐税的惊天证据?还是其他更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对自己,那偶尔流露的温情,对孩子们的维护,有几分真?几分假?他是否……早已察觉承恩身世的疑点?
毕竟,石头与承恩的眉眼,细看之下,确有几分难以言喻的相似。他按捺不动,是尚未确定,还是……在等待某个时机,将自己也一并清算?
此刻若贸然入宫,岂非将后背完全暴露给这条毒蛇? 他若狗急跳墙,在自己离府前后发难,诬陷自己与人私通,混淆血脉……
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皇宫不会接纳一个身负丑闻的“贵妻”,妹妹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再者,入宫之后呢?
那“陪读”之名,不过是皇帝欲盖弥彰的幌子。他对自己那未曾熄灭的兴趣,妹妹心中当真毫无芥蒂吗?
如今姐妹情深,自是相依为命。可若日久天长,自己在宫中立足,甚至……万一真的与皇帝有了牵扯,
那微妙的平衡还能维持吗?姐妹之情,在帝王恩宠和宫廷倾轧面前,又能坚不可摧到几时?
一个是已知的、步步杀机的狼窝(崔府),一个是未知的、可能更加凶险的虎穴(皇宫)。
一个是伪装成丈夫的毒蛇,一个是对自己怀有隐秘欲望的帝王。
一边是急需援手的血脉至亲,一边是身世存疑、需要绝对安全环境成长的稚子。
这盘棋,真是步步惊心,一子错,满盘皆输!
李鸳儿缓缓踱到窗边,夜色如墨,唯有廊下几盏孤灯在风中摇曳,映照着她明明灭灭的脸庞。她不能慌,不能乱。越是局面复杂,越需要冷静权衡,谋定而后动。
绝不能轻易入宫! 至少,在离开崔府之前,必须将这里的隐患降到最低,甚至……彻底清除!她要掌握主动权,而不是被形势推着走。
崔展颜的“把柄”是关键!必须查清那到底是什么!若能掌握这个“把柄”,不仅能让崔展颜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自己和孩子们,或许……还能成为将来与陶家,甚至与宫中博弈的筹码!
还有林婉儿……她知道多少?崔展颜对她,是利用完就弃如敝履,还是仍有牵连?这也是一个可以撬动的缺口。
而妹妹那边……她需要安抚,也需要为她寻找暂时的依仗,或许可以从选秀的新人入手?提前布局,分薄圣宠,为妹妹争取时间?
千头万绪,如同乱麻,但在李鸳儿眼中,却渐渐梳理出一条清晰的路径——以静制动,深挖隐患,合纵连横,等待时机。
她回到书案前,提笔给妹妹回信。信中,她首先表达了深切的关心与理解,安抚妹妹的焦虑,承诺自己定会设法相助。
随即,她笔锋一转,以极其隐晦的措辞,透露崔府内部近日“偶有异动,似有隐情,牵涉颇深,恐于甥儿不利,需暂缓离府,待查明端倪,扫清障碍,方可安心入宫陪伴妹妹与皇子”。
她请妹妹稍安勿躁,在宫中务必稳住阵脚,留意新人动向,自己会在宫外全力策应。
这封信,既给了妹妹希望和交代,也为自己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写完信,她用火漆封好,唤来心腹,再三叮嘱务必稳妥送达。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舒了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崔展颜,你想演,我便陪你演到底。
陶春彩,你手中的“把柄”,我会想办法拿到。
妹妹,你放心,姐姐不会弃你于不顾。
这盘棋,我要自己来下!不仅要破局,还要赢得漂亮!
她看向内室中熟睡的两个儿子,眼中是母狼护崽般的决绝与冷静。为了孩子们,为了妹妹,也为了她自己,她必须将这每一步,都走在最精准的刀刃上,直至将这混乱的棋局,彻底掌控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