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的寿辰,在一种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如期而至。崔府内外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喧闹非凡。
果然如众人所料,主持寿宴的权柄,崔老爷最终交给了陶春彩。
这既是一种对上次“绣花针”事件不了了之的变相安抚,也是向陶家示好的姿态。按常理,
陶春彩临近产期,身子沉重,本该推拒这番劳心劳力的差事,大家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罢了。
然而,陶春彩岂会放过这等彰显地位、扬眉吐气的机会?
上次的惊魂虽过,却更激起了她要在人前牢牢站稳正妻位置的执念。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下了这差事,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得意。
寿宴当天,天色未亮,崔府便已忙碌起来。只见陶春彩挺着硕大无朋的肚子,
穿着象征正妻身份的大红遍地金百子百福纹宽大礼服,头戴赤金镶宝大抹额,
由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早早便出现在了筹备寿宴的厅堂院落之间。
她面色红润(不知是胭脂还是真的气血上涌),指挥若定,声音比平日更显高昂:
“这边!这边摆上那对儿翡翠玉桃!”
“那盆金桔往左挪挪,挡着‘寿’字了!”
“供桌上的三牲要摆正了,心要诚!”
“哎呀,这花儿颜色不够鲜亮,快去库里换那盆朱砂牡丹来!”
她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比比划划,仿佛离了她,这寿宴便办不成一般。
她将这份“主持中馈”的权限运用得淋漓尽致,每一个指令,每一次摆手,都带着一种重新夺回主导权的张扬。
李鸳儿也早早到了场,按规矩协助打理。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绣缠枝玉兰的衣裙,颜色清雅,款式端庄,既不失礼,又绝不抢风头。
她安静地跟在陶春彩身后不远处,听着她高声指挥,偶尔在她遗漏或考虑不周时,才低声提醒一两句,或是默默动手将不够齐整的摆设略微调整。
然而,在陶春彩眼中,李鸳儿这低眉顺眼的协助,无异于在她手下听用。
她时不时便会抛过去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混杂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毫不掩饰的得意,以及一丝经过上次风波后愈发浓烈的嫉恨与不屑。
她甚至故意在一些琐事上支使李鸳儿:
“妹妹,去瞧瞧后厨的寿面准备得如何了?可千万不能误了吉时。”
“妹妹,这边宾客的座次图你再核对一遍,莫要出了差错,丢了崔家的脸面。”
语气听着客气,但那姿态,分明是将李鸳儿当成了可以随意差遣的高级丫鬟。
李鸳儿面上波澜不惊,一一应下,动作依旧从容得体。只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垂眸敛去眼底的冷意,唇角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讥诮。
吉时到,宾客纷纷入席。满堂珠光宝气,觥筹交错。
陶春彩作为主持寿宴的正妻,自然是风光无限。她虽不能久站,却也在婆子的搀扶下,周旋于女眷席间,接受着各方命妇的恭维。
“哎哟,崔少夫人真是能干!这都快临盆了,还将这么大场面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真是老夫人的福气,崔家的福气啊!”
“可不是嘛!瞧这宴席的规制、这布置,处处透着心思,到底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出身,就是不同!”
“少夫人可要仔细身子,双身子的人最是辛苦,还这般操劳,真是令人敬佩!”
这些奉承话如同蜜糖,浇得陶春彩心花怒放,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得意。
她扶着腰,刻意挺了挺肚子,仿佛那里面不是孩子,而是她无上荣耀的勋章,口中却说着谦逊的场面话:
“诸位夫人过奖了,这都是我们做晚辈的本分,能为祖母尽孝心,再辛苦也是值得的。也是我们崔家上下齐心,才能有今日这般光景。”
她说话时,眼风时不时扫过安静坐在席位上、细心照顾着身边嗣儿和乳母怀中承恩的李鸳儿,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谁才是这崔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谁才能站在这人前风光处?
李鸳儿感受到那目光,却并未回视,只是拿起手边的温茶,轻轻啜了一口,姿态优雅。
茶水的温热未能驱散她心底的寒意,反而让她更加清醒。
她看着陶春彩在那片虚情假意的奉承中飘飘然,看着崔展颜偶尔投向她这边带着复杂意味的眼神,看着满堂宾客或真或假的欢笑……
这繁华喧嚣之下,掩盖着多少龌龊与不堪?这正妻的风光,又能持续到几时?
她轻轻放下茶杯,拿起一块精致的荷花酥,递到眼巴巴望着她的嗣儿手中,柔声道:“嗣儿乖,慢慢吃。”
声音温和,仿佛周遭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幽深如潭,无人能窥见其中正在酝酿的风暴。
寿宴的喧嚣,于她而言,不过是下一场较量开始前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