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三少爷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家的娘家做了那么大的举动?
原来几日前,京城落了今冬的第一场雪。雪花不大,疏疏落落,却带着浸骨的寒意。
李鸳儿因临近产期,身子笨重,畏寒得厉害,疏影斋内早已笼了暖融融的炭盆。她坐在窗边做针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指挥着小厮将新到的过冬柴火码放整齐——是石头。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单薄旧褂子,在飘雪的寒风中,身形显得愈发清瘦,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冷空气里。李鸳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一阵尖锐的愧疚刺痛了她。是她利用了他的真心,将他拖入这无望的深渊,而他却一无所知,依旧在这苦寒之地挣扎,连件御寒的厚衣都没有。
这种愧疚,与对崔展颜的恨意、对未来的焦虑交织在一起,让她坐立难安。她鬼使神差地,翻出了老夫人前些日子赏下来的一块上好的、厚实柔软的深蓝色细棉布料。这料子她原本是打算给孩子做襁褓的,此刻却动了别的念头。
她悄悄拿起剪刀,比照着记忆中石头的大致身形,开始裁剪。她想偷偷给他做一件贴身穿的小褂,至少,能在这寒冬里,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也算是对自己利用他的一种……微不足道的补偿。
她做得极其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赎罪般的心情,一针一线,都缝进了复杂的情绪。
眼看就要完工,只剩下最后几个锁扣眼,门外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和崔展颜与下人的说话声——他今日回来得格外早!
李鸳儿心中大惊,手一抖,锋利的针尖瞬间刺入了食指,殷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她也顾不得疼,慌忙想将手中的小褂藏起,可越是慌乱,那件明显是成年男子尺寸、还未完工的深蓝色小褂,竟从她膝上滑落,“啪”地一声轻响,掉在了刚刚踏进门口的崔展颜脚边。
时间仿佛凝固了。
李鸳儿脸色煞白,手指上的血珠滴落在浅色的裙摆上,洇开一点刺目的红。她看着崔展颜低头审视那件小褂,大脑一片空白。
崔展颜弯腰拾起那件质地柔软、做工细致的小褂,入手是棉料特有的温暖触感。他看了看李鸳儿惊慌失措、指尖染血的模样,又看了看这小褂的尺寸
(似乎偏小了一码,但要说是贴在李怀穿的小点儿。暖和省的漏风也说得过去。)
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目光最终落在她隆起的小腹和那点点血迹上。
“这是……”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急智与“深情”
生死一线间,李鸳儿的急智发挥了作用。她猛地抽回手,将受伤的指尖含入口中,随即抬起泪光点点的眼眸,带着几分被撞破的羞窘和委屈,声音带着颤音:
“少……少爷……我……妾身本想给您一个惊喜的……”
她泫然欲泣地看着他手中的小褂,“妾身见您每每在书房熬夜处理事务,夜深露重,
怕您着了寒气……便想着……想着亲手给您做件贴身穿的小褂,暖和些……本想做好了再……再送给您,没想到……”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脸上飞起红晕,仿佛真是心思被撞破的羞涩。
随即又像是才注意到自己失言,连忙补救,语气带着无比的真诚与依赖:“少爷莫怪妾身手艺粗糙……
只是……只是妾身觉得,您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是咱们孩儿的依靠……妾身想亲手为您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衣,也是妾身和孩子的心意……外面那些婆子们做的,怎么能一样呢?”
她这番话,将私做男衣的尴尬,瞬间扭转成了对夫君的体贴关怀与对“孩子父亲”的深情。她强调“亲手”,强调“心意”,更是将他的感动点与“父亲”这个新角色紧密绑定。
男人的感动
崔展颜看着她因为紧张和羞涩而泛红的脸颊,看着她指尖那抹刺目的鲜红,再听着她这番“情真意切”、处处以他和孩子为念的话语,心中那点因尺寸问题而产生的些微疑虑,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暖流冲得无影无踪!
他的妻妾,陶氏骄纵,林氏算计,何曾有人像她这样,在大着肚子、行动不便的孕晚期,还心心念念着他的冷暖,偷偷亲手为他缝制衣物,甚至不慎扎伤了手?
这份“心意”,在这充斥着利益联姻与后宅争斗的冰冷环境中,显得如此珍贵,如此纯粹!
他动容地将那小褂紧紧攥在手里,那柔软的触感仿佛直接熨帖到了他的心坎上。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执起她受伤的手指,
看着那细小的伤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心疼:“傻话!你的心意,比什么都珍贵。只是以后万不可再如此劳累了,你如今身子最要紧。
这些琐事,交给下人便是。”
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感动与怜惜,李鸳儿心中五味杂陈,愧疚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
却只能顺着演下去,依偎在他怀中,低声道:“妾身知道了……只是,为您和孩子做事,妾身不觉得累。”
正是这份由“雪日小褂”引发的、建立在谎言之上的深切感动,让崔展颜觉得,自己必须为她做些什么,来回应这份“纯粹”的心意,来担当起她口中“最好父亲”的责任。
这才有了他后续不声不响,动用关系与财力,彻底解决她娘家困境的举动。
他以为是在回报深情。
却不知,每一次“回报”,都像是在她良知的砧板上,重重敲下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