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九月十一日。
临近午时。
天子军帐之中,当朱棣见到活着回来的朱高燧,喜出望外,整个人的精神为之一振,仿佛背上的脓疮也不疼了,激动地与朱高燧拥抱到了一起。
可人的身体无法撒谎,父子俩拥抱时,朱棣的动作牵扯到后背上的脓疮,强烈的疼痛还是让他“嘶”了一声。
“你这场仗打的很不错,残元再次四分五裂,此后的鞑靼几十年内已无法再与大明争锋。”
朱棣欣慰并乐观的笑道:“我的忧虑换来了阿鲁台与本雅失里的脑袋,还是值得的。”
“阿鲁台与本雅失里的脑袋,没资格与父皇的身体健康相提并论!”
朱高燧面露悲色道:“儿臣宁愿不要他们的脑袋,只希望父皇的病情快点好转。”
这时在御驾旁伺候的御医柳源,把朱棣所患背疽之事向赵王作了一番简短的介绍。
“父皇,儿臣不孝,让你忧虑成疾,是儿臣的错!”
朱高燧初见朱棣憔悴的模样时十分悲伤,当看见朱棣后背毒疮溃烂时已经泪流满脸。
他脸上挂着泪,质问柳源道:“既然已经外敷药粉,内服汤剂,为何令毒疮溃烂至此?”
“殿下有所不知,臣已经多次为陛下用针刺排脓,但这毒疮根深蒂固,极难拔除。”
柳源躬身答道。
人背上生出来的大脓疮,在史书中被称为“背疽”,即“急性化脓性蜂窝织炎或外伤继发感染”,医书形容“脓已成,十死一生”?。
背疽患者即使位高权重或名誉海内,如秦末项羽的重要谋士范增、盛唐时期的着名诗人孟浩然、宋建炎年间的东京留守兼开封府尹宗泽、大明洪武年间的魏国公徐达,也难以幸免。
朱高燧骁勇善战,自然知道军中将士畏背疽如寻常人畏惧虎狼一样,他略作思索之后问道:“可有根除脓液之法?”
“臣想了一法子,若操作得当,有九成把握治愈此毒疮,但臣从未给人试过,只在医理上可行。”
柳源微微沉默,然后无比郑重的答道。
“说!”
朱高燧不怒自威道。
柳源先是看了朱棣一眼,见朱棣颔首,才敢老实讲道:“可先用嘴把脓液吮吸干净,再用刀划开毒疮,把毒疮根部毒肉挖掉,撒上金疮药包扎好,然后每日换一次药,直到伤口愈合。”
朱高燧望着朱棣,眼中含泪道:“父皇,儿臣愿意为你吮吸毒疮中的脓液!”
“不准!”
朱棣毫不犹豫的拒绝道:“毒疮之脓有毒,万万不能吮吸!”
“爹!大明可以没有儿臣,但不能没有父皇啊!”
朱高燧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仰头看着朱棣,哭着喊道:“为爹吸脓,儿子心甘情愿!”
“朕说不准!”
朱棣呵斥道:“没听见吗?!退下!”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朱高燧眼疾手快,急忙起身伸手把朱棣拦腰抱住,并在柳源的帮助下,将朱棣转移到了床榻上。
“待会孤为父皇吸脓,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了,若治不好父皇,孤杀你全家!”
朱高燧伸舌头舔了一下嘴角的泪水,凶狠的看了一眼柳源,威逼利诱道:“父皇若愈,孤重重有赏!”
“来人。”
朱高燧冲着帐外喊了一声。
帐门口值守的侍卫应声疾步而入。
“去请武安侯郑亨、武义伯王通、都督刘荣、侍臣胡广、侍臣杨荣来此做个见证,孤与柳御医要为父皇陛下拔除毒疮。”
朱高燧以不容置疑的语气下令道。
侍卫没有犹豫,而是立即躬身领命。
片刻后,左哨指挥武安侯郑亨、右哨指挥武义伯王通、前哨指挥游击将军刘荣、随驾阁臣胡广与杨荣来到了天子军帐之中。
朱高燧请五人作为见证。
当见到朱高燧为朱棣吮吸背上毒疮脓液时,柳源、郑亨、王通、刘荣、胡广、杨荣等人无不感动落泪。
然后,柳源顺利把朱棣背上毒疮根部毒肉挖掉,并撒上金疮药止血包扎好。
众人等了两刻钟后,朱棣悠悠醒来。
当得知朱高燧为他吸脓,他紧握朱高燧手腕垂泪道:“傻孩子!若你因吮吸疮脓而感染疮毒,我如何向你娘交代?!你的孝心天地可鉴!你就是我朱家的至孝之人啊!我要赏你,重重的赏你!”
“父皇言重了,为父尽孝,是儿臣的本分。”
朱高燧抹着眼泪道:“若给赏赐,岂不是羞辱儿臣?”
朱棣无奈,只得作罢。
随后,他忍着病痛巡视军营,下令派左哨指挥武安侯郑亨、右哨指挥武义伯王通、前哨指挥游击将军刘荣率领骑兵乘胜追击,沿着胪朐河、斡难河追杀向西逃窜的鞑靼溃兵。
当天夜里,天子军帐之中,唯有朱棣与朱高燧父子二人。
“这是遗诏正本,副本我已派人送回京师交给太子。”
朱棣指着摊开平放在桌案上的圣旨,解释道:“靖难之时,你拥立我为帝,又生擒李景隆,劝服铁铉、盛庸,我那时就决定将来要立你为储。可登上龙椅后,我发现若废长立幼,必然引发社稷动荡。高炽仁厚,他日后继位能善待你。没能立你为储,是我亏欠你。既然我给不了你皇储之位,那就给你一个藩国君主之位,去海外做一个真正的一国之主。”
朱棣在遗诏里写明了,准许赵王朱高燧将来带着三护卫去海外建国,朝廷会提供移民、粮秣,扶持他在海外站稳脚跟。
此举乃是效法周武王的“封邦建国,以屏宗周”之制,让朱高燧在海外建立一个王国,作为大明在海外的藩屏。
朱棣忍着背上的疼痛,在朱高燧的搀扶下走到屏风前。
他望着悬挂在屏风上的舆图,目光来回扫视大明疆域周边的地域,继续说道:“安南、朝鲜离大明太近,若给你做藩地,将来定会与朝廷摩擦不断。琉球、满剌加、倭岛都是弹丸小国,你也看不上眼;吕宋、婆罗洲、旧港地域辽阔,皆有中原数省之地,可任你挑选。”
朱棣的目光落在婆罗洲上,接着道:“尤其是婆罗洲,气候宜居,地域足有三个直隶之大。你若想要天竺之地作为藩地也行。但从大明去那里毕竟太远,朝廷支持有限,能不能打下天竺全境,得靠你自己。”
“当然,你若想漂洋过海去大荒东洲建国,也不是不行,只是过于冒险,因为从东洲往来大明的海上航线还不成熟。”
如今是永乐七年九月,郑和第二次下西洋已经在今年夏季回来,在朱棣七月底出发之前,郑和、王景弘等出海回朝将领来北京觐见过朱棣一次,此时朱棣、朱高燧面前屏风上简单且不完善的天下万国图,就是郑和等人所献。
朱棣在生死间也看开了,反正朱高燧帮他完成了北伐鞑靼,覆灭残元的心愿,而人总会死,死前心愿已了,他的人生再无遗憾。
但对朱高燧,他仍然是心有愧疚的,所以这份遗诏是对朱高燧的补偿——当不了中华大地的皇帝,那就去海外当一个实权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