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悦看着年颜,这个她一时兴起捡回来的来历不明的麻烦,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
她怎么说以前也是有点风头的二姐,手下不说人有多少,但对她毕恭毕敬的人也是不少的。
不是她吹,当年在城东那片,谁见了她不客客气气喊声悦姐。手下跟着十几号兄弟,个个都是能打敢拼的好手,出去谈事情,十局里有九局都是她带人赢下来的。
人脉广,路子野,就连老大要做重大决定,很多时候都得先问问她的意见。她那时候觉得,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
带着兄弟们吃香喝辣,在属于自己的地盘上活得有滋有味。
她真的以为能这么过一辈子。
可老天爷就是看不得人好。
先是谷幕被砸进了医院,后是她做了个梦,和谷宝一起来了这个不知名的地方。
她的一切都没了,努力付之东流。但她没想放弃,也没想自暴自弃。
重新开始,重新爬关系,重新接活打架什么都干。
三十七岁的年纪,做什么好像都有些晚了。
她不是二十岁的毛悦了。
那时候她不怕死,敢打敢冲,身手利落,体力充沛,受了伤睡一觉就能恢复大半。
更重要的是,那时候身边有谷幕。那丫头又狠又机灵,是她的左膀右臂,是她最能信任的依靠。
现在呢?
身体的反应慢了,挨一下揍得好几天缓不过来。
以前能轻松放倒三四个人,现在对付两个都吃力。
那些新冒头的小年轻,看她的眼神带着打量和隐隐的不屑,觉得她这个老阿姨已经过气了。
她拼尽全力,也只能在这个陌生世界的底层挣扎,勉强糊口。
好不容易租了个能落脚的地方,想着慢慢来,拿着谷幕给的那笔钱,总能找到机会东山再起。
结果呢。
老天,怎么就那么看不惯她。每次日子要好起来没多久就搞这一出。
现在好了,她要死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了。
真憋屈啊。
甚至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以前总怕死,现在要死了,好像也觉得没什么了。
意识逐渐涣散,她甚至能感觉到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
年颜看着毛悦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眼睛也开始慢慢闭上,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她开始变得焦躁起来,她伸出手,开始用力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刺啦——”布料被她蛮横地撕开。
她用撕下来的布条,笨拙地往毛悦腰腹间的伤口上按,想堵住那不断涌出的鲜血。可血很快浸透了布条,顺着她的指缝流淌下来。
她看着自己满手的血红,又看看毛悦毫无血色的脸,动作越来越急,越来越乱。
她只能嘴里反复地念叨着不疼。
毛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年颜这副像个迷路孩子的模样,心里一酸。
她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握住了年颜那只还在徒劳地试图给她止血的手。
年颜的动作猛地顿住,抬头看向她。
毛悦看着她那双写满了无措的眼睛,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吐出。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
完了,要把这傻子一个人丢在这里了。
这是毛悦最后的念头。
年颜愣愣地看着她。
她用力摇晃毛悦的肩膀,可毛悦只是软软地靠着墙,脑袋歪向一边,没有任何反应。
年颜手指无措地碰碰毛悦的脸,又摸摸她还在流血的伤口。
血是温热的,可毛悦的身体在慢慢变冷。
巷子里的血腥味浓得刺鼻。
年颜抬起头,茫然地环顾四周,地上躺着四具一动不动的身体,周围安静得可怕。
她只知道毛悦不动了,怎么叫都不醒。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又看看毛悦苍白的脸,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焦灼感。
她开始更加用力地撕扯自己身上已经破烂的卫衣,把大块布料叠起来,死死按在毛悦腰腹间那个可怕的伤口上,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流失的生命力堵回去。
血还在慢慢往外渗,染红了一层又一层的布。
年颜急了,她俯下身,用额头抵住毛悦冰凉的额头。
可这次,毛悦没有像上次那样推开她,也没有骂她。
她一动不动。
她记得,毛悦说过,要吃东西,伤才会好。
吃是很大的事。
年颜立刻行动起来。
她跑到旁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购物袋,里面还有她们刚买的几个苹果和一小袋米。
她拿出一个最红的苹果,用自己的袖子使劲擦了擦,然后塞到毛悦垂落的手里。
毛悦的手指冰凉,根本握不住,苹果滚落在地,沾上了尘土和血污。
年颜看着那个滚落的苹果,眨了眨眼。她捡起来,再次更用力地塞进毛悦手里,甚至试图掰开她僵硬的手指让她握住。
依旧徒劳。
年颜歪着头,似乎不理解为什么毛悦不接。
她想了想,又把苹果凑到毛悦紧闭的唇边,用力往里顶。
“吃。”
苹果冰冷的表皮蹭着毛悦失去血色的嘴唇,但毛悦的牙关紧闭,毫无反应。
年颜更急了。
她放下苹果,又去翻找袋子里的米,抓了一把生米,同样试图塞进毛悦嘴里。米粒从她指缝漏下,撒了毛悦一身。
“吃……”
她重复着,声音开始颤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慌乱。
她把她能找到的,认为是“食物”的东西,一样样尝试塞给毛悦,仿佛只要毛悦吃了,就会像之前那样,慢慢好起来,站起来,给她做饭,喂吃的,或者只是不耐烦地瞪她一眼。
可毛悦始终一动不动。
巷子里的血腥味引来了苍蝇,在不远处嗡嗡盘旋。
年颜被这声音打扰,猛地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眼睛再次扫过那几具尸体,又落回毛悦身上。
她不再尝试喂食了。
她沉默地看了毛悦几秒钟,然后做出了决定。
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手臂穿过毛悦的腋下和膝弯,试图将她抱起来。
毛悦不算重,虽然年颜自己没受什么伤,但姿势别扭,她试了两次才成功。
抱起毛悦后,她站在原地,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条死胡同没有出路,唯一的巷口方向,刚才发生了厮杀。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气息微弱的毛悦,又抬头看向巷口。
要离开这里。
她抱着毛悦,一步步走向巷口,脚步很稳,仿佛感觉不到怀里人的重量和自身伤口的刺痛。
她跨过黑皮面目全非的尸体,踩过粘稠的血泊,裤脚浸染了暗红,但她毫不在意。
她走得不算快,但很稳,每一步都踏得实实在在。
不能走大路。
年颜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个模糊的念头,是毛悦教过的。
她专挑最偏僻最狭窄的小路走,避开行人和监控,穿梭在城市的阴影里。
怀里的重量似乎越来越沉,毛悦的呼吸也越来越弱。
年颜不时会停下来,低过头,用脸颊蹭蹭毛悦的额头,感受微弱的凉意,然后继续往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能把毛悦留在那个都是血的地方。
毛悦说过,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