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楼下,日影西斜。
原本庄严肃穆的广场,此刻弥漫着一股微妙而尴尬的气氛。
自从顾长安一行人被请进去之后,那扇朱红大门便紧紧闭合,再无动静。
可门外的人没走。
魏王世子李泰站在最前头,手里那把折扇摇了又停,停了又摇。他身后,是一众京城纨绔和刚才还一脸鄙夷、此刻却满脸狂热的文人墨客。
他们在等。
“世子,咱们……还等吗?”一名随从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听着自家主子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咽了口唾沫,“这都快两个时辰了,怕是……在里面用膳了吧?”
“胡说!”李泰瞪了他一眼,强撑着面子,“老天师何等人物?早已辟谷多年!岂会留凡俗之人用膳?定是在传授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道!”
他嘴上这么说,脚底板却早已站得发麻。
周围的人群也开始骚动。起初大家还为了抢个离门口近的位置,好第一时间跟那位“神仙中人”顾公子搭上话,甚至幻想着能沾光见一见老天师。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头越来越毒,肚子越来越饿。
“那顾公子……该不会是从后门走了吧?”
“我看悬。老天师性情古怪,说不定把人扣下了呢?”
终于,当远处传来打更人的锣声时,李泰长叹了一口气,恨恨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大门。
“罢了!今日算他运气好!”
他一收折扇,揉了揉酸痛的腰。
“回府!本世子饿了!改日再来会会这个顾长安!”
有了带头的,人群终于如潮水般散去。只是每个人走的时候,都忍不住回头望一眼那座高耸入云的黑楼,眼中满是敬畏与更加浓烈的好奇。
那个少年,究竟在里面干了什么?
……
东宫,丽正殿。
那九声钟鸣,虽然隔着半个皇城,却依然清晰地传到了这里。
太子李恒站在殿前的玉阶上,负手而立,听着那余音袅袅,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九响……”
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孤身为储君,每岁大祭去摘星楼,那钟声也不过三响。父皇亲临,亦不过六响。”
“他一个江南来的布衣,何德何能,配得上九响迎客?!”
站在他身后的柳白,此刻也是一脸的凝重。
“殿下,这顾长安……怕是有些邪门。”柳白低声道,“不用内力,仅凭凡人之躯,引动万铃齐鸣。这等手段,闻所未闻。如今他又入了老天师的眼……咱们之前的策略,怕是要变一变了。”
李恒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嫉妒与杀意一闪而逝,最终化为深不见底的城府。
“变?”
他冷笑一声,转身回殿。
“既然他能通天,那孤就更要将他握在手里。原本以为只是把利剑,现在看来……或许是把屠龙刀。”
“传令下去,这几日盯着点。孤倒要看看,这把刀,到底有多快。”
……
尚书省,宰相公廨。
一位身着紫袍、须发花白的老者,正坐在案前,手里捏着一颗黑色的棋子,迟迟没有落下。
他是当朝宰相,裴寂。也是江南巡抚裴敬的族兄。
“相爷。”
一名心腹悄声走入,低声汇报了摘星楼发生的一切。
“不用内力?”裴寂的手指一顿,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你是说,他只是摸了摸那口缸?”
“千真万确。在此之前,甚至还有不少人嘲笑他在玩水。”
裴寂眯起眼,看着棋盘上错综复杂的局势,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格物……格物……”
他咀嚼着这两个字。
“看来,这世道真的要变了。以前我们只盯着文章经义,盯着圣人教诲。可如今,有人告诉我们,这就放在门口接雨水的大缸,也能震动天地。”
“这小子,是在给咱们这些老家伙上课啊。”
他挥了挥手,示意心腹退下,随后提笔,在一张便签上写下了一个名字——顾长安。
然后在名字旁边,画了一个圈,又打了一个问号。
“是妖孽,还是祥瑞……且看着吧。”
……
国子监,藏书楼。
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博士,正围坐在一起,对着一张刚刚从市井上传来的《顾公子问天图》(不知是哪个画师现场速写的)指指点点,吵得面红耳赤。
“荒谬!简直荒谬!”
一个老学究吹胡子瞪眼,“圣人云:子不语怪力乱神!这顾长安不修德行,却去搞这些江湖术士的把戏,简直是有辱斯文!”
“非也非也!”另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博士反驳道,“老夫倒是觉得,此乃‘物理’之极致。《墨子》曾有云:‘力,形之所以奋也’。这或许正是失传已久的墨家机关之术!”
“不管是妖术还是墨术,”坐在首位的大祭酒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这小子的名字,今日之后,怕是要响彻京华了。”
“咱们这国子监的风头,算是彻底被他那个还没进门的白鹿洞给盖过去了。”
……
大明宫,含元殿后的一处高台。
风很大,吹得明黄色的幔帐猎猎作响。
皇帝李彻独自一人站在栏杆前,听着那早已消散的钟声回响,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宫阙,落在了那座黑色的高楼上。
“九响啊……”
这位帝王没有愤怒,也没有猜忌。他的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像是怀念,又像是释然的笑意。
“像。”
“真像。”
他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同样白衣胜雪的男子,站在金銮殿上,指着满朝文武,大笑着说出“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时的狂傲模样。
“振阳兄,你的儿子……回来了。”
李彻伸出手,似乎想抓住风中的一丝气息。
“这一回,朕倒要看看,这京城的死水,能被他搅起多大的浪。”
他转过身,对着空无一人的阴影处,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告诉魏伴伴,把尾巴扫干净点。”
“别让那些苍蝇,扰了孩子们的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