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
陈康瘫坐在椅上,汗水浸透了官袍的后背,只觉得浑身冰冷。他发现自己,竟已无路可走。
“不,还有一条活路。”
顾长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陈康猛地抬头,那双因恐惧而涣散的瞳孔中,爆发出求生的渴望。
“只要大人想活,我们,就能让你活。”
……
半个时辰后,县衙后堂。
陈康屏退了所有下人,亲自为顾长安几人和那位始终沉默不语的萧阮沏上一壶上好的大红袍,那副点头哈腰的谄媚模样,与之前判若两人。
“顾……顾公子,李姑娘,”他搓着手,脸上堆满了笑,“您看,这事……咱们能不能再商量商量?下官也是一时糊涂,受了那张万金的蒙蔽。只要二位高抬贵手,下官……下官愿倾尽家财,孝敬二位!”
说着,他竟真的从袖中摸出一沓厚厚的银票,颤颤巍巍地推了过去。
李若曦看着那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家富足一生的银票,秀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顾长安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将那沓银票推到了萧阮的面前,笑了笑。
“萧先生,您看,陈大人这是想考校一下我们的眼力。您帮着品鉴品鉴,这点银子,够不够买陈大人一条七品官的命?”
萧阮连眼皮都懒得抬。
“不够买我的茶。”
简单的五个字,比任何斥责都更具杀伤力。
陈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尴尬地将银票收了回去。他知道,今天遇到的是真正的行家,寻常的手段,已经不管用了。
他心一横,索性撕破了脸皮,靠回椅背,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们要告便去告!大不了,本官这顶乌纱帽不要了!但本官提醒你们一句,官官相护,你们以为林御史就一定会信你们几个黄口小儿的一面之词?”
“鱼死,网未必会破!”
这番话,终于有了几分七品县令该有的底气。
顾长安闻言,却抚掌笑了起来。
“陈大人,我们下盘棋如何?”
他没有理会陈康的错愕,径直从旁边的博古架上取下一副棋盘,放在桌上。
“现在,你是执白。你唯一的活路,是什么?”
陈康皱着眉,没有说话。
“让我来替你说。”顾长安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中央,“你现在要做的,是立刻派心腹去通知张万金,告诉他事情败露。然后,你连夜收拾金银细软,弃官潜逃。只要逃出江南地界,天高海阔,凭你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到哪里不能做个富家翁?”
陈康的瞳孔猛地一缩,这正是他心中所想!
“好棋。”角落里的萧阮,终于抬起头,点评了一句,“弃车保帅,断尾求生。虽然狼狈,却是眼下唯一的生路。”
“是吗?”
顾长安笑了。他拈起一枚黑子,没有落在棋盘上,而是拿在指间,轻轻地抛了抛。
“我这位朋友,”他指了指一直没说话的沈萧渔,“是个急性子,最见不得坏人逍遥法外。她要是知道陈大人准备跑路,你猜她会做什么?”
“我可能会……一不小心,把陈大人与书院学子密谋,欲揭发张万金贪占官田,事败后准备连夜潜逃的消息,提前半个时辰,说漏嘴’给张大户府上的护院听。”
顾长安手中的黑子,终于落下,“啪”的一声,精准地吃掉了陈康刚才落下的那枚白子。
“陈大人,你猜到了那时,你那位神通广大的表舅,是会帮你逃跑,还是会派人……帮你‘体面’?”
轰!
陈康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的血都凉了。
他看着顾长安,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张万金一旦知道他有“背叛”之心,绝对会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届时,他不仅要面对朝廷的通缉,还要面对张万金无穷无尽的追杀!
他连当弃子的资格都没有!
“你……你……”陈康指着顾长安,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长安没有再看他,只是站起身,对着李若曦温和地说道。
“若曦,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如何以德服人吗?”
“现在,他就在这里。”
“你去告诉他,他的活路,究竟在哪里。”
说完,他便对着萧阮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并走出了后堂,将这间压抑的屋子,留给了李若曦和那个彻底绝望的县令。
顾长安与萧阮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堂之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陈康瘫坐在太师椅上,双目失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形纤细、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少女,心中却涌起比面对顾长安时更深的寒意。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这套路,他自己都玩烂了。
他已经能预见到,接下来这个女娃娃,会如何用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来规劝他,再许下一些空口无凭的承诺,让他心甘情愿地去当那枚送死的棋子。
然而,李若曦并没有如他所料那般开口。
少女只是安静地走到他面前,将那三卷定他生死的竹简,一一在桌上重新铺开。然后,她提起茶壶,为他那杯早已凉透的茶续上热水。
“大人,请用茶。”
她的声音很轻,没有半分胜利者的姿态,只是平静得像在对待一位寻常的长辈。
陈康没有动,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戒备地瞥着她。
李若曦也不在意,她缓缓地在陈康的对面坐了下来,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开口,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大人,您……有多久没回过京城了?”
陈康一愣,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
“自我外放为官,已有十五载。”李若曦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窗外的天光,竟有几分悠远,“我离京时,比这更久。我对京城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那里的春天,桃花开得很好看。”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惘。
“我还记得,我爹娘……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要送我离开,但我总觉得,他们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陈康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完全听不懂这小丫头在说什么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