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对于长安城中那些醉生梦死的王公贵族而言,不过是几场宴饮,几首新词的功夫,弹指即逝。
但对于郑闲,以及他麾下那群被彻底调动起来的人来说,这一个月,却仿佛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蜕变。
时间,被以前所未有的效率挤压、利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催生着足以撼动这个时代的巨变。
西市,那片曾经的废墟,如今矗立起一栋三层高的灰色“怪物”。
这栋建筑的风格,与长安城中任何一座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的楼阁都截然不同。
它没有丝毫的弧线与柔美,通体都是笔直的线条和冷硬的棱角,墙体平滑如镜,呈现出一种前所未见的青灰色。
在阳光下,它不反光,只是沉默地、固执地吸收着一切光线,像一头蛰伏在闹市中的巨兽,充满了压迫感和神秘感。
长安城的百姓们,无论贫富贵贱,只要路过西市,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对着这栋怪异的建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老天爷,这是什么楼?怎地如此……如此的方正?”
一个卖炊饼的小贩伸长了脖子,满脸的不可思议。
“听说是那个被郑家赶出来的弃子,郑闲,建的。你说他是不是疯了?建这么个灰不溜丢的丑东西,谁会来买他的东西?”
旁边一个布庄的伙计撇着嘴,语气里满是鄙夷和幸灾乐祸。
“丑是丑了点,可你没瞧见吗?这楼盖得那叫一个快!一个月!一个月就起来了!旁边的王家要修个后花园,敲敲打打了快半年了,还没个影儿呢!”
“快有什么用?我可听说了,这楼用的不是木头,也不是青砖,是一种叫什么‘水泥’的玩意儿,就是些沙子石子和一种怪粉搅和成的泥巴!这能结实吗?别一阵风吹过来,就塌了,到时候砸死个人,那郑闲可就有乐子瞧了。”
流言蜚语如风中柳絮,飘满了长安的大街小巷。
而郑闲似乎嫌这风还不够大,在这栋楼主体完工的第二天,他便命人运来了上百根粗大的木桩和厚实的木板,将整个建筑连带着周围的空地,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
这一下,连建筑那怪异的外形都看不见了。
围墙高达丈余,木板之间拼接得密不透风,只在朝向主街的方向留了一个仅供马车出入的小门,还派了十几个身材魁梧、眼神凌厉的汉子,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按刀而立,日夜看守。
这下,长安城彻底被点燃了。
好奇心,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之一。
你越是遮掩,人们就越是想看。
一时间,关于这围墙之内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的猜测,成了长安城所有茶馆酒肆里最热门的话题。
“我一个远房亲戚的表舅,就在里面当工匠,听说里面叮叮当当的,天天敲个不停,好像在装什么古怪的架子。”
“不对不对,我听到的版本是,那郑闲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块天外陨铁,正在里面请高人铸造神兵利器呢!”
“胡说八道!我三叔家的邻居的儿子的同乡说,里面根本不是在盖铺子,是在挖地道!要挖到皇宫里去!”
谣言越传越离谱,也越传越广。
甚至有不少自诩胆大包天的游侠儿,或是被某些有心人雇佣的地痞流氓,试图在夜深人静之时,翻过围墙一探究竟。
然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有去无回。
不是说他们被杀了,而是他们总会在刚刚攀上围墙,甚至还没看清里面的景象时,就被一道黑影鬼魅般地放倒。
然后,等待他们的,就是一顿能把骨头拆散的毒打。
薛仁贵亲自坐镇于此,他和他挑选出来的几十个郑家庄好手,就像一群潜伏在暗夜里的狼。
他们不出声,不警告,只在对方越线的瞬间,给予最沉痛的打击。
被打断了腿脚的泼皮被扔在西市的街口,哀嚎声能传出半里地。
他们口中颠三倒四地喊着“有鬼”、“黑色的鬼”,更是给这间神秘的商铺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面纱。
几次三番下来,再也没有人敢轻易靠近那道高高的围墙。
但人们的好奇心,却像被堵住了所有出口的洪水,在内心中不断积蓄、发酵,水位越来越高,只等着开业那天,彻底冲垮堤坝。
这正是郑闲想要的。
在后世,这种被称之为“饥饿营销”和“神秘营销”的手段,早已被玩烂了。但在民风淳朴的大唐,这无疑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他要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
与长安西市那诡异的寂静和暗流涌动不同,此刻的郑家庄,则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整个庄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和工坊的集合体。
郑闲大笔一挥,将庄子里的土地重新规划。
靠近水源的下游,建起了一排排崭新的厂房。
酿酒坊是被列为最高机密的区域。
高高的围墙将它与庄子里的其他地方彻底隔绝,围墙上甚至插着削尖的竹子,门口的守卫,是薛仁贵手下最精锐的一批人,他们只认郑闲和周文的命令,就连王玄策想进去看看,都被客客气气地拦在了外面。
坊内,十几座郑闲亲手画出的,用紫铜打造的巨大蒸馏器,正冒着丝丝白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而奇特的酒糟混合着谷物的香气,与大唐任何酒肆的味道都不同,更加醇厚,也更加霸道。
几十名经过严格筛选、签了保密契约的佃户,在周文的监督下,严格按照郑闲制定的流程操作着。
粉碎、蒸煮、入曲、发酵、蒸馏……每一道工序都精确到了时辰和用量。
他们看不懂那些奇形怪状的铜器,也不理解为何酿酒要如此繁琐,但他们知道,只要听公子的,每天就能领到比在外面做短工多三倍的工钱,而且顿顿能吃上白面馒头,隔三差五还有肉腥。
这就够了。
周文像一头忠诚的猎犬,每天都巡视在酿酒坊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眼神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的疏漏。
郑闲对他的信任,让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
他知道,这坊里流出来的透明液体,将是郑家砸向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门阀的第一块,也是最硬的一块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