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富商问卦,巧言点拨
晨雾尚未散尽,老树下,伍吉已如往日那般,在蒲团上闭目盘坐,布幡斜倚肩头,仿佛自亘古便在此处。
偶尔会有附近的街坊前来,问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或好奇打量几眼这气质独特的老者。
日头升高,街面渐渐热闹起来。
不远处,一间门脸颇大的茶楼里,此刻正坐着一脸焦躁的富商王德发。
他经营着源河城里,数一数二的绸缎生意。
近日却为一批从南边,水运来的紧要绸缎之事而烦心。
原定三日前就该到的货船,至今已经延迟五日音讯全无。
河道上的事,风云莫测,往年也偶有耽搁,但这次时间着实长了点,让他心头如同压了块大石。
“王东家,且宽心,许是路上风雨耽搁了。”
同桌的友人出言安慰,但这话连他自己听着都觉无力。
王德发烦躁地摆摆手,正要说话,邻桌两个看似寻常茶客的对话,却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那老卦师,当真有点门道。”
一个声音略显沙哑。
“哦?就是每天在老树下那个?”
另一个声音问道。
“可不嘛!”
“前几日李记布行的伙计丢了份契书,急得跳脚,去找他算,你猜怎么着?”
“依他所言,真就在账房架子底下寻着了。”
“这么神?莫非真能掐会算?”
“说不准,反正挺邪乎。”
“听说还不乱要钱,看着给……”
王德发端着茶碗的手停在半空,眉头拧成了疙瘩。
什么神算卦师,不过是些江湖把戏。
可那邻桌的对话偏往耳朵里钻。
李记布行的契书,账房架子底下……说得有鼻子有眼。
王德发心头那点焦躁,像野草般疯长起来,那批绸缎已经迟了五日,再拖下去,铺子里的存货都要见底了。
茶碗被重重放在桌上,溅出几滴褐色的茶水。
王德发盯着窗外熙攘的街面,喉结滚动了一下。
罢了,横竖现在也没别的法子,总比坐在这里干着急强。
他猛地站起身,丢下几枚铜钱,对友人含糊说了句“去去就回”,便头也不回地跨出了茶楼。
看着王富商匆匆离去的背影,邻桌那个看似寻常的茶客端起茶碗,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嘴角那一抹上扬的弧度。
鱼儿总算嗅到饵香了。
这几日让茶客分身刻意,收集这王德发的信息,在其茶楼里散布消息,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王德发循着方才听到的方位,没走多远,果然在街角那棵老树下,看到了那方灰扑扑的毡布。
布幡上“铁口直断”四个字略显陈旧,却透着一股神秘。
那闭目盘坐的老者面容清瘦,布衣素净,周身竟寻不见半分江湖术士的油滑气,反倒像一尊久经风霜的石像,莫名让人心生几分安定。
王德发脚步顿了顿,整了整方才走得急,有些歪斜的衣襟,这才迈步上前。
“老先生。”
伍吉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东主所求何事?”
王富商在他对面蹲下:
“想请老先生卜一卦,问一批货的下落。”
“水路来的,原该三日前到,至今没有消息。”
伍吉微微颔首,只道:
“且容老夫起卦。”
他取出那三枚磨得光滑的旧铜钱,合于掌心,置于额前片刻,手腕轻抖。
铜钱落在毡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翻滚几圈后,呈现出特定的卦象。
伍吉垂目细看,手指在卦象上方虚拂而过,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讯息。
坎水遇巽风,主阻滞拖延;离火微弱,显东南方位有碍。
卦象虽非大凶,却如溪流遇石,迂回难进。
伍吉指尖轻点代表巽风方位的卦象上,缓声开口:
“水道遇风雨之困,略有阻滞。”
“然而离火未熄,货物无损,东主且宽心,三日之内,当有音讯。”
王德发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
这话听着不像那些满口打包票的骗子,倒有几分实在。
若真是招摇撞骗之徒,此刻定会夸下海口,趁机诈骗钱财。
这老卦师却只道三日之内,还点出水道阻滞,倒是与常理相符。
王德发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二两碎的银子,放在毡布上。
这数目对寻常卦师来说是笔横财,但若能换得货物平安,实在算不得什么。
“若真如老先生所言,王某必有重谢!”
伍吉只是淡淡瞥了眼银子,连手指都没动一下,仿佛那不过是块寻常石头。
这般作态,反倒让王德发心里又信了几分。
“静候佳音便是。”
听着这波澜不惊的回应,王德发拱了拱手,转身离去时脚步竟轻快了些。
虽仍是将信将疑,但心头那块大石,总算轻了了几分。
第二日晌午,王德发正在库房里清点所剩无几的存货,眉头拧成了疙瘩。
绸缎要是再不到,下个月的订单可就全要黄了。
“东家!东家!”
铺子里的老伙计,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满脸喜色。
“像什么样子?”
“气喘匀了好好说话。”
“船到了,咱们的货船到码头了!”
“货物,完好无损。”
“啪!”
王德发手里的账本地掉在地上。
他愣了片刻,猛地抓住伙计的胳膊:
“你说什么?货都完好?”
“完好!完好!”
“刚卸下来的,半点水渍都没有!船老大说是在上游遇上大风,在避风港耽搁了四天……”
伙计急忙回答。
王德发松开手,浑身绷紧的力道突然松懈下来。
他扶着货架站稳,长长舒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这些天积压在胸口的浊气都吐尽。
他抬手抹了把脸,这才发觉掌心都是汗。
心口那股揪紧的劲儿突然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快。
三天……
那老卦师说的三日之内,竟如此之快就应验了。
王德发快步走向码头,亲眼看着伙计们一匹匹清点,那些完好无损的绣品。
伸手抚过光滑的缎面,他心头那块压了多日的大石终于落地。
回铺子的路上,王德发特意绕到钱庄兑了十两雪花银。
经过银楼时又顿了顿,转身进去挑了支成色不错的玉簪。
这般人物,该当重谢才是。
午后,日头偏西,街上行人正多时,王德发再次出现在老树下,脚步匆匆,
这次他脚步沉稳,脸上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喜色。
他径直走到卦摊前,声音洪亮,带着几分激动:
“老先生!神了!真是神了!”
这一嗓子,引得周围不少行人侧目。
“今日下午,船行的伙计就来报了信!”
“货船确实在上游遇到了大风浪,耽搁了几天,但货物一点没少。”
“时间、情形,都与老先生所言一般无二!”
他说着,又从怀里取出装着银子和玉簪的锦囊,恭敬地放在毡布上。
“区区谢礼,不成敬意,老先生真乃神算!”
伍吉这才睁开眼,看了看那锦囊,又看了看满面红光的富商,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
“东主客气了,卦象如此,老夫不过据实而言,货物平安便好。”
王德发见伍吉的姿态,却更是敬佩,连连拱手。
“诸位乡亲都听我说,我王德发在源河城做了二十年绸缎生意,从不信这些算命卜卦的。”
“可这位老先生,却是真正的神算。”
他激动地指向伍吉。
“前几日前我那批货船音讯全无,急得我团团转。”
“昨日老先生只起了一卦,便断定水道遇风雨,货物无损,三日之内必有音讯!”
“你们猜怎么着?”
“今日午时货船准时到港,一件都没有损坏!”
“连在避风港耽搁四天的,细节都分毫不差,这般神算,我王德发服了!”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在街面回荡,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卖炊饼的老汉忘了翻饼,茶楼里探出好几个脑袋,连对面布庄的伙计都跑出来看热闹。
伍吉这才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激动不已的王德发,缓声道:
“东主客气了。”
“卦象如水,顺势而为便是,不过……”
“此后三月,水路多舛,东主若有余力,当更重陆路。”
王德发闻言神色一凛,连忙躬身:
“谨记老先生指点,老先生我先告辞。”
王德发郑重其事地,拱手作别。
自那日后,前来老槐树下问卦的人,悄然发生了变化。
衣着体面的商人模样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所问之事,也不再是寻物择日,而多是行商路途、货物盈亏、合伙利弊之类关乎钱财的“大事”。
卦金自然也水涨船高,那毡布上落下的,不再是零散的铜钱,而多是成块的碎银。
伍吉依旧是那副淡漠样子,问卦,起卦,言说。
话语依旧留有余地,却往往能切中要害,或给予方向,或点明风险。
伍吉的名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已从市井街坊,扩散到了城中富商阶层的小圈子里。
而这一切带来的银钱,如同汇入暗河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支撑起更庞大的运作。
林言其他分身的活动范围与打探手段,随之变得更为从容和深入。
南来北往的货船因何迟滞,哪条商路近来不太平,城中哪些富户家中接连请了郎中,乃至官面上一些不易察觉的风向变动……
茶馆里的耳语,市井间的流言,乃至富商酒后无意吐露的秘辛,都化作零碎的讯息,沿着无形的脉络,汇向城中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真正的暗流,仍在看不见的深处涌动。
这点微不足道的银钱与名望,不过是让我得以,更清晰地触摸到这凡俗城池的脉搏。
从而能更准确地,窥探那潜藏于其下的的狰狞阴影,到时尽量避开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