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卦摊初立,微名渐显
日头渐渐爬高,又缓缓西斜,将老槐树的枯枝影子拉得细长,印在冰冷的土地上。
伍吉始终保持着盘坐的姿势,布幡斜倚肩头,双目微阖,如同与身后斑驳的树皮融为一体。
街面上人来人往,车马声、叫卖声、交谈声混杂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偶尔有目光落在“铁口直断”的布幡上,带着好奇;
或是不加掩饰的怀疑,但大多只是一瞥,便随着人流匆匆而去。
旁边卖炊饼的老汉嘿嘿一笑:
“这年头,有手有脚干点啥不好?”
“就是,这年头疫病四起,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招摇撞骗。”
这些话语隔着喧嚣飘来,又消散在风里。
伍吉眼皮都未曾颤动一下,仿佛周遭一切与他无关。
日头愈发偏西,染得天际一片昏黄。
一阵微弱的抽泣声,传入伍吉耳中。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棉袄的少女正低着头,一边抹眼泪一边寻找着什么。
她不时弯腰查看路旁的杂物堆,用手拨开枯黄的落叶,肩膀随着抽泣微微耸动。
她红着眼眶,那茫然寻找的模样,在人群格外的引人注目。
伍吉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少女那,伤心欲绝的身影上。
“姑娘,请留步!”
伍吉的话,让少女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疑惑地回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叫住她的伍吉。
“心中若有难处,不妨一说。”
“老夫于此设摊,并非为求敛财,乃是结缘。”
“今日你我有缘,可为你卜上一卦,若不准,分文不取。”
少女犹豫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铁口直断”的布幡,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伍吉继续道,:
“老夫这双眼睛,看过世间悲欢,这手卦术,虽不敢说窥尽天机,但寻常琐事,吉凶祸福,倒也能得出个七七八八。”
“姑娘且说说,可是丢了紧要之物?”
这话似乎戳中了少女的心事,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哽咽道:
“是……是我娘留下的银簪子……”
“那是我娘留下的唯一念想……”
“莫急,莫急。”
“且与老夫细说,何时不见,最后见于何处?”
伍吉轻声安慰道。
少女抽噎着将情况说了一遍,伍吉听罢,微微颔首,取出那三枚旧铜钱。
他将铜钱合于掌心,置于额前,闭目凝神片刻,手腕才轻轻一抖。
三枚铜钱叮当作响,落在毡布上,翻滚弹动后静止。
伍吉睁开眼,仔细端详卦象,片刻后,目光转向少女,语气肯定:
“姑娘且看。”
“卦象显示,此物未出宅院,仍在东南方位。与火相近,与木相邻,藏于阴翳遮蔽之处。”
“坎水离火相交,巽风轻拂其上。”
“当在炊火之侧,柴薪堆积之处,需俯身细察那些易被忽略的角落。”
“姑娘回去后莫要着急,静下心来,在厨房灶台四周仔细找找,当有所得。”
少女攥着衣角,指尖微微发白。
“与火相近,与木相邻……”
她喃喃重复着,眼前浮现出灶台旁堆着柴火的角落。
那里确实有几道黑黢黢的缝隙,平日打扫时从不曾留意。
“真的……真的在厨房吗?”
少女的声音发颤。
既怕希望落空,又忍不住去想。
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呢?
她用力抹了把眼泪,对着伍吉鞠了一躬:
“多谢老先生,我、我这就回去找找看!”
说完,她转身快步跑开了,步子越迈越快,不过片刻,身影消失在街角。
伍吉目送她离去,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重新闭上双眼,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直到暮色四合,街面冷清,他才不慌不忙地收起摊子。
在街边转了两圈,走进了另一条巷子里的一家客栈住下。
夜深人静,在悦来客栈内。
林言运转听风吟,方圆百米内的声息皆随风入耳。
夜风拂过窗棂,捎来隔壁房客沉浊的鼾声;
穿堂风掠过楼梯,裹挟着碗筷轻碰的细碎回响;
就连墙缝间游走的微风,也送来梁上鼠辈窸窣的爪音。
林言在万千声息中凝神细辨,但闻市井夜曲,不闻异样弦音。
风语安然,夜色如常。
林言悄无声息地来到窗边,后院巷道里,樵夫打扮的纸人分身正静静等候。
确认四下无人,林言翻窗而出如一片落叶般,轻轻落在青石板上,未发出半点异响。
樵夫默不作声地,将粗布包裹递来。
林言接过包袱的刹那,樵夫身形微微晃动,重新变回一张单薄的黄纸人,飘入他袖中。
回到客房,林言解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一套半新的靛蓝色粗布短打衣裤,一双厚底布鞋,还有一顶常见的毡帽。
他迅速换上这身市井打扮,走到铜镜前使用易容术。
指尖翻飞,面容渐渐变得平庸无奇,在人群中看见过十次,也不会有人在意的长相。
做完这一切,林言取出一张的黄纸人,掐诀点化。
纸人在灵光中化作书生的模样,安静地走到床边和衣躺下。
准备明日代他退房,免得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引起骚动。
一切安排妥当,林言轻轻推开后窗,如墨滴入水般融进夜色。
敛息术运转到极致,他沿着墙角的阴影悄然远去,消失在源河城错综复杂的巷道深处。
次日清晨,老卦师伍吉依旧准时出现在老树下,铺开毡布,安然静坐。
日上三竿时,那个穿着碎花棉袄的少女再次出现。
她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和激动,眼眶虽然还有些红肿,却亮晶晶的。
她跑到卦摊前,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正是一枚样式古朴的银簪。
“老先生,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就在灶台和墙壁那条缝里,被几根碎柴卡住了,不趴下去根本看不见!”
“多谢老先生,您真是活神仙!”
她说着,又将另一个更小的、攥得紧紧的布包放在毡布上,里面是五枚磨得发亮的铜钱。
“我……我只有这些,您别嫌少……”
伍吉睁开眼,看了看那银簪,又看了看少女真诚而窘迫的脸,微微颔首:
“物归原主便好,卦金,心诚即可。”
他并未去动那几枚铜钱,只是重新闭上眼。
见伍吉依旧闭目不语,少女又深深作了个揖,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这一幕,被几个路过的街坊看在眼里。
“咦?那不是东头老王家的丫头吗?”
“昨天哭得那个惨哟……”
“真找着了?这老卦师有点门道啊!”
“五文钱就能算卦?”
“看来不是那些,死要钱的骗子……”
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流传。
自那日后,老树下那方小小的卦摊,似乎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断断续续,开始有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来。
多是些市井小民的烦恼。
“老先生,俺家那走丢三天的老母鸡,能算算跑哪儿去了不?”
“仙师,您给看看,下月初八娶亲,日子咋样?”
“俺这趟去邻县贩货,顺当不?”
伍吉始终那副淡漠样子,问清缘由,起卦,然后给出模糊,却往往能应验的指引。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微不足道,却如同水滴石穿,慢慢消磨着人们的疑虑。
神算子的名头,开始在这几条街巷之间悄然流传。
那毡布上每日落下的铜钱,渐渐多了起来,虽依旧寒酸,却已足够维持几个身份的日常用度。
而林言,早已隐匿在城中某处,不为人知的角落。
每日清晨都会,让两个纸人分身化作不同模样,混入城中的人流。
一个化作清闲茶客,终日泡在城南茶馆的角落里,一壶粗茶就能消磨整个上午。
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茶客们的高谈阔论——从官府政令到乡野奇闻,都在茶香氤氲间悄然入耳。
另一个变成无所事事的街溜子,整日在市井间晃荡。
他时而蹲在街边看人下棋,时而在集市里驻足,偶尔帮人搭把手,换来几句闲话。
那些贩夫走卒、街坊邻里的闲聊,往往藏着最真实的市井动向。
再加上伍吉在卦摊前,听来的种种烦恼,三个分身的见闻如同三条溪流,在林言识海中交汇。
林言闭目凝神,将这一日的收获细细梳理。
茶客在听到几个老主顾在议论,说城东张记布行的掌柜病了月余,请了多少郎中都不见好。
闲汉在集市上听菜贩抱怨,说近来收的菜都蔫得快,连自家婆娘也总说身子乏得很。
伍吉的卦摊前,更是接连来了几个,询问病患吉凶的家属。
这些看似不相干的琐碎信息,在林言心中渐渐拼凑出一个轮廓。
病症多是体虚乏力、久咳不愈,与李家村那些受瘴气影响的村民症状相似,只是程度更轻。
这分明是生机流失的迹象。
看来这掠夺生机的力量,确实正在不断的扩散渗透。
虽然眼下还只是零星个案,但若任由其蔓延......
林言睁开眼,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叩。
这源河城,并非安稳之地。
只是眼下情报太少,尚不能断定这异常波及的范围。
若只是这一城一地之祸,我大可以继续南下,远离这是非之处。
若是整个北地都已遭殃......
林言心头微沉,指节不自觉收紧。
若真如此,这天下怕是没有多少安宁之地了。
乱世将至,我这点微末道行,在这等可能席卷天下的危机面前,简直如同狂风中的烛火……
必须尽快提升实力,无论是修为,还是保命的手段。
好在如今能同时炼假两条谎言,操作空间大了不少。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摸清周边城镇的情况。
林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急迫。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明日开始,三个分身都要更主动些,在这源河城的暗流中,提升自己保全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