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一丝蟹壳青,村子里还沉浸在最后的睡梦中,唯有几声零星的犬吠和公鸡尽责的啼鸣打破寂静。
村口的打谷场上,那台浑身哐啷作响、漆皮剥落的旧拖拉机已经发动,“突突突”的轰鸣声粗暴地撕裂了晨霭,排气管喷出阵阵黑烟,带着浓重的柴油味。
林枫背着那个半旧的背包,站在拖拉机旁。爷爷林守山站在他身边,沉默地抽着旱烟,花白的头发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拂动。
陆续有村民赶来送行。王婶挎着个小篮子,急匆匆跑来,不由分说地将几个还烫手的煮鸡蛋和一大张金黄的玉米饼塞进林枫怀里。
“拿着拿着,路上吃!考试费脑子,得多补补!”她眼圈有点红,用力拍了拍林枫的胳膊,“好好考,给咱云雾村争口气!”
李叔也来了,憨厚地笑着,递过来一个旧水壶:“灌了凉茶,解渴。”他看了看那拖拉机,又补充道,“路上颠,抓稳当点儿。”
几个平时一起玩大的伙伴也揉着惺忪睡眼跑来,脸上带着羡慕和一丝离别的不舍,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说着“到了县城别忘了我”、“考上了请客”之类的话。
林枫一一应着,接过乡亲们朴实而温暖的馈赠,心里热乎乎的。这些看着他长大的乡邻,此刻的叮嘱和期盼,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能触动他的心弦。
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近乡情更怯”。以前总想着离开,真到了这一刻,才发现这片土地和这些人,早已深深烙进了他的骨血里。
“好了好了,人都齐了没?走了走了!再磨蹭天都大亮了!”开拖拉机的张伯大声催促着,他是个急性子。
林枫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几年的小村。灰瓦屋顶上炊烟初起,远处青山依旧云雾缭绕,一切都熟悉得令人鼻酸。
他转过身,面向爷爷,喉咙有些发紧:“爷爷,我走了。您……照顾好自己。”
爷爷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千言万语都凝在这粗糙手掌的温度里:“走吧。记着爷的话。”
没有更多的叮嘱,所有的牵挂和不舍,都已在那昨夜昏黄的油灯下说尽。
林枫用力点了点头,不再犹豫,抓住拖拉机冰冷的铁栏杆,腿微微用力,轻盈地跃上了拖斗。动作干脆利落,看得下面的伙伴们一阵小声惊呼。
拖斗里已经坐着几个同去县里赶集或办事的村民,笑着给他挪出个位置。
“坐稳喽!”张伯吆喝一声,猛地一挂挡,拖拉机发出一阵更大的咆哮,剧烈地颤抖着,开始笨拙地向前挪动。
“小枫,考个好大学!” “常回来看看!” “路上小心!”
乡亲们的喊声和叮嘱被拖拉机的轰鸣声淹没,又随着距离的拉远而渐渐模糊。
林枫站在颠簸的拖斗里,一手紧紧抓着栏杆稳住身体,另一只手高高举起,用力地向后挥舞着,向爷爷,向王婶李叔,向所有的乡亲,向他熟悉的村庄告别。
爷爷的身影在视野中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了村口一个凝固的黑点,依旧佝偻着背,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清晨的风迎面吹来,带着凉意和田野的气息,吹乱了他的头发。
道路坎坷不平,拖拉机颠簸得厉害,仿佛随时会散架。但林枫站得极稳,体内的气流自然运转,化解着剧烈的晃动,他的目光越过驾驶棚顶,投向拖拉机前进的方向。
道路两旁熟悉的稻田、溪流、山林快速向后退去。
渐渐的,村庄彻底消失在了群山环抱之后,再也看不见了。
只有那高耸入云、云雾缭绕的连绵山巅,依旧沉默地矗立在天地之间,如同永恒的守望者。恍惚间,仿佛有悠远而苍凉的山歌(骊歌)从云巅传来,那是大山的送别。
离愁如同潮水般漫上心头,但很快就被一种更强大的情绪压过——对未知前路的期待,和一定要闯出一片天地的决心。
他收回挥舞的手,握紧了胸前那枚温润的玉佩,目光变得坚定而锐利,望向前方那蜿蜒伸出大山、通往更广阔世界的黄土路。
赴征程,骊歌渐远。 前路虽未知,少年心已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