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土坯墙上投下爷孙俩晃动的身影。晚饭早已收拾停当,屋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叶和柴火气息,一种沉静的、近乎凝重的氛围弥漫开来,取代了往日饭后闲谈的温馨。
林枫收拾好简单的行囊,放在床头。明天天不亮,他就要跟着村里去县城的拖拉机出发了。
爷爷林守山坐在门槛上,佝偻着背,对着院子里沉沉的夜色,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光一明一暗,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庞,神情在烟雾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林枫走过去,默默坐在爷爷身边的小凳上,没有打扰老人的沉思。他能感觉到,爷爷有话要说。
夜色浓稠,虫鸣唧唧,更衬得这份寂静有些压人。
许久,爷爷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常年烟熏的沙哑,却异常沉缓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掂量过:
“小枫啊。”
“嗯,爷爷,我在。”林枫轻声应道。
“明儿个,就要出去了。”爷爷没有回头,依旧望着漆黑一片的院外,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更远的未来,“山外面,天地大,人也杂。不像咱这山坳坳里,抬头低头都是几张熟脸。”
他顿了顿,用力吸了一口烟,烟雾从鼻孔缓缓溢出。
“外面有高楼,有汽车,有好吃的,好穿的,有你们年轻人稀罕的新鲜玩意儿。可外面也有坑,有坎,有迷魂阵,有吃人不吐骨头的笑脸。”
林枫的心微微收紧,屏息听着。
“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该飞出去瞅瞅。”爷爷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爷爷没啥大本事,不能给你铺啥金光大道。就几句话,你揣在心里头,走路的时候,多掂量掂量。”
林枫坐直了身子:“爷爷您说,我记着。”
爷爷终于慢慢转过头,昏黄的灯光下,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得仿佛能直看到林枫心底最深处。
“头一件,”他伸出粗糙的手指,“不管将来走到哪一步,爬到多高,得了多大的力,记住,力气越大,脚底下越要踩稳当了。心,不能歪,不能飘。要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良心。”
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林枫的胸口,那里贴身藏着那枚玉佩。
“第二件,”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别仗着有点小聪明,有点……力气,就目中无人。凡事,三思而后行。多看,多听,多想,少逞强。低头走路,不丢人;抬头撞墙,才是傻。”
林枫重重地点头,将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
爷爷沉默了片刻,烟雾笼罩着他,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透过林枫,看到了别的什么。
“最后一桩……”他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在自语,“咱老林家,祖祖辈辈在这山里刨食,没出过啥大人物。但咱家的人,脊梁骨是直的。不管遇着啥事,别怕,也别慌。心里头,得有自己的定盘星。”
他用力拍了拍林枫的肩膀,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嘱托:“好好考。考上了,是造化;考不上,也没什么,家里总有你一口饭吃。但出去了,就别总回头惦记这山坳坳。往前走,别停。”
说完这些,老人似乎耗尽了力气,又或许是将积压已久的话终于吐出,整个人松弛下来,重新吧嗒起旱烟,目光再次投向无边的夜色,恢复了沉默。
林枫坐在原地,胸口仿佛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填满了,又沉又暖。
爷爷的话,朴实无华,却字字千钧。没有追问他的秘密,没有探究他的变化,只是将最核心的担忧、最根本的期望,化作了最质朴的告诫。
守心,慎行,向前。
这六个字,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安抚了他因即将远行、因身怀秘密而产生的些微惶惑与躁动。
“爷爷,”林枫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深吸一口气,用力说道,“您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忘。您放心。”
爷爷没再说话,只是又拍了拍他的膝盖,一切尽在不言中。
油灯噼啪一声,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
赠言已毕,前路在望。少年心中那点离愁别绪,化作了更加坚定的力量。
夜色依旧深沉,但黎明的曙光,已悄然孕育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