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长的问题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决议厅中炸响,余波震荡着每个人的灵魂。
谁有资格?
他们在这里争论着牺牲与存续,权衡着概率与道德,却下意识地将那个最关键的存在——林枫本人——当成了一个被动的、等待被决定的客体。仿佛他的意志,在“文明存续”这个宏大的命题面前,是无足轻重的注脚。
一股混杂着羞愧与无力的热流,冲上苏婉的咽喉。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沙蝎的投影凝固在原地,那惯常的悍勇与不羁从他脸上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茫然。他习惯于在战场上发号施令,习惯于为部下承担生死,但此刻,他发现没有任何一条军规、任何一种战术,能告诉他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形。
那位精于计算的资源长官,也陷入了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紊乱。他的模型可以计算能量、物资、甚至人口损耗,却无法量化一个独立意志的选择价值。
就在这片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异变发生了。
决议厅中央,原本用于显示数据和模型的全息投影区域,毫无征兆地泛起了一阵涟漪。图像扭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星辉光芒。这光芒微弱地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正是林枫。
他的投影比在隔离区内更加虚幻,边缘不断逸散着细微的光点,如同风中残烛飘摇的火星。他的出现没有任何预警,直接穿透了基地层层的信息屏蔽与安保协议。
“林枫!”苏婉失声惊呼,猛地站起身。
所有代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介入惊呆了,怔怔地看着那悬浮在圆桌中央、仿佛由即将消散的星光组成的影像。
林枫的“目光”——那由微弱光芒凝聚的焦点——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他的“声音”并非通过扬声器传出,而是直接、轻柔地,回响在每个人的意识深处,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却又有着不容置疑的平静。
“……你们的……争论……我……听到了。”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凝聚残存的力量。
议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林枫先生,我们……”
林枫的影像微微晃动,打断了他,意识传音继续响起:
“……不必……为难。”
“……我……并非……你们的……造物。”
“……也非……纯粹的……林迦。”
“……我是……桥梁……是……可能性。”
“……我的……存在……本身……即是……为了……应对……此刻。”
他的“目光”似乎落在了那“星辉共振炸弹”的理论模型上。
“……这个……路径……是正确的。”
“……活性核心……是……唯一的……钥匙。”
“……承载它的意识……将与‘秩序场’……直接……对抗……直至……一方……崩解。”
他清晰地阐述了最坏的结果,没有一丝隐瞒。
然后,他的“视线”转向了苏婉,那光芒似乎凝聚了一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歉意,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已然做出的决断。
“……我的时间……不多了。”
“……自然的……消散……是……浪费。”
“……若能……以这……残存的……‘存在’……”
“……为你们……点燃……一次……逆转的……机会……”
“……这……便是……我……选择的……意义。”
他的意识之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没有悲壮,没有哀伤,只有一种历经漫长时光与承载巨大秘密后,归于沉寂的坦然。
“不!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沙蝎猛地吼道,虚拟投影的拳头砸在身前的控制台上,却只穿过了一片虚无的光影。
林枫的影像微微转向他,那星光构成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了一个近乎虚幻的、安抚般的弧度。
“……沙蝎……保护好……‘利刃’。”
“……苏婉……引导好……‘星火’。”
“……诸位……守护好……我们的……家园。”
最后的话语,如同星辉的余烬,轻柔地飘散在意识之中。他的影像开始加速变得透明,光点逸散的速度更快,那模糊的轮廓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渐渐淡化。
“……不必……悲伤。”
“……这并非……终结……”
“……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尾音袅袅,终不可闻。
圆桌中央,最后一点星辉光芒闪烁了一下,彻底湮灭。全息投影区域恢复了正常,重新显示出之前的数据和模型,仿佛刚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从未发生。
决议厅内,落针可闻。
所有代表都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震撼、动容与无法释怀的沉重。他们争论不休的难题,被当事人以最直接、最平静,却也最决绝的方式,给出了答案。
林枫,以他即将熄灭的残辉,诉说了他的意志。他选择了成为那把钥匙,不是为了被牺牲,而是为了完成他作为“桥梁”与“可能性”的最终使命。
这份抉择的重量,远超任何冰冷的计算与激烈的辩论,沉沉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也为这场关乎文明存亡的战役,定下了无法回头的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