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回家的影山光,俨然成了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爷爷对她几乎有求必应,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柔和了八个度。额角的纱布还没拆,像个小勋章,提醒着不久前那场意外。
飞雄更是变得小心翼翼。他不再在院子里进行激烈的跳发练习,而是改成了最基础的、几乎不会产生位移的对墙托球。妹妹在廊下玩,他的视线就跟到廊下;妹妹在屋里爬,他的练习地点就挪到客厅门口。他像个小卫星,沉默地、固执地环绕着妹妹运行。
一开始,影山光很享受这种全方位的关注。哥哥随时待命,给她递水、拿玩具,连她只是看了一眼远处的积木,他都会立刻帮她拿过来。
可渐渐地,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以前那个会跟她抢彩色皮球(虽然最后总会让给她)、会因为她弄乱了他的练习笔记而皱眉(虽然不会真的生气)、甚至偶尔会“笨手笨脚”地把她弄得不舒服的哥哥,不见了。
现在的哥哥,更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精准,却少了点“人味儿”。
这天下午,影山光看中了飞雄放在手边的一个橙色的小锥桶,那是他有时候用来做步法训练的。她觉得颜色鲜亮,想拿过来当帽子玩。
她咿咿呀呀地指着锥桶,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飞雄立刻明白了。他拿起锥桶,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递给她,而是先用湿巾仔仔细细地把里外都擦了一遍,确认没有一点灰尘,才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捧着圣物一样,递到她面前。
影山光看着他这一连串过分谨慎的动作,心里莫名有点烦躁。她想要的是那个会跟她有来有往的哥哥,不是这个把她当成易碎玻璃杯的“侍从”!
她没有去接锥桶,反而伸出小手,“啪”地一下,把递到面前的锥桶打掉了。
橙色的小锥桶滚落到榻榻米上。
飞雄愣住了,看着地上的锥桶,又看看一脸不高兴的妹妹,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无措。他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影山光看着他这副样子,更气了。她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抓起手边的毛线乌鸦,狠狠地捏了两下。
飞雄默默地捡起锥桶,放回原处,然后退回他之前练习的位置,继续对着墙壁“砰、砰、砰”。只是那托球的节奏,比之前更沉闷了。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爷爷端着一盘切好的梨走出来,敏锐地感觉到了两个孩子之间不同寻常的低气压。他看看背对着哥哥、小嘴撅得能挂油瓶的孙女,又看看角落里浑身散发着“我在反省但我不知道错在哪”的低落气息的孙子,心里大概明白了七八分。
他把梨放在矮桌上,什么也没说,又回了厨房。
影山光偷偷回头瞄了一眼,看到哥哥背对着她,专注(或者说,假装专注)地托着球,完全没有要过来哄她的意思。委屈感一下子涌了上来。笨蛋哥哥!超级大笨蛋!
她决定单方面宣布:冷战开始!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无声的拉锯战。
飞雄把水杯递过来,影山光扭开头不喝。
影山光把积木堆得老高,故意弄出很大声响,飞雄只是往这边看了一眼,又默默转回头。
吃饭的时候,影山光把自己碗里的胡萝卜丁一颗颗挑出来,堆在碗边(这是她新学会的抗议方式),飞雄看着那堆胡萝卜,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自己碗里的肉丸默默夹了一个给她。
影山光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肉丸,心里更堵了。谁要吃你的肉丸!我要你跟我吵架!跟我抢!像以前那样!
冷战持续到了晚上。
影山光躺在婴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哥哥在旁边铺位上平稳的呼吸声。她其实早就不生气了,只是那点小别扭和倔强让她拉不下脸来先“求和”。
她悄悄地翻过身,面向哥哥的方向。月光透过窗棂,浅浅地照在飞雄的脸上。他睡着了,眉头却还是微微蹙着,像是在梦里也在为什么事情烦恼。
影山光看着哥哥睡梦中都不安稳的样子,心里那点小小的堡垒彻底塌方了。
她轻轻地、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唤了一声:
“……尼尼?”
声音很小,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几乎是立刻,飞雄的呼吸顿了一下,然后,他睁开了眼睛。深蓝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清亮亮的,完全没有刚醒时的迷茫,仿佛他一直醒着。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影山光见他醒了,伸出小手,隔着婴儿床的栏杆,朝他勾了勾手指。
飞雄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起身,挪到了婴儿床边上。
影山光抓住他伸过来的手指,把温热的小脸贴在他的手背上,蹭了蹭。然后,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小声地、清晰地说了另一个她新学会的词:
“抱抱。”
飞雄看着她依恋的动作,听着她软软的请求,一直紧绷着的心弦,好像“铮”地一声松开了。他笨拙地伸出手,穿过栏杆的间隙,不太熟练地、却足够轻柔地,抱了抱她。
小小的、温暖的身体填满怀抱的瞬间,所有无声的隔阂都冰雪消融。
影山光心满意足地趴在哥哥怀里,打了个小哈欠。
飞雄轻轻拍着她的背,像爷爷做的那样。
月光静静地流淌着。
什么小心,什么愧疚,什么冷战……都比不上这一个安静的拥抱。
影山光迷迷糊糊地想,算了,笨蛋哥哥就笨蛋哥哥吧。
反正,是我的哥哥。
谁也不能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