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雷雨来得又急又猛。前一刻还只是天色阴沉,下一刻,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伴随着轰隆的雷声,像是要把天空撕裂。
影山光被雷声惊醒,迷迷糊糊地感到一阵难受。不是饿,也不是尿布湿了,而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酸软无力,喉咙干得发紧,额头却一阵阵发烫。她试图哼唧几声,发出的声音却细弱蚊蚋。
不对劲。她知道自己大概是发烧了。婴儿的身体太过脆弱,一场雨前的闷热,或者是不知哪里来的病菌,都可能引发一场来势汹汹的高热。
爷爷经验丰富,夜里起来查看时,一摸她的额头,脸色就沉了下来。他立刻拿来体温计,灯光下,电子屏幕显示的数字让他的眉头锁得更紧。
“飞雄!”爷爷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去拿毛巾和温水!”
被雷声和爷爷的喊声惊醒的飞雄,揉着眼睛从隔壁房间跑过来,脸上还带着睡意。但当看到爷爷凝重的脸色和婴儿篮里妹妹异常潮红的小脸时,他瞬间清醒了,睡意全无。
“妹妹……”他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口。
“别愣着!快去!”爷爷低喝道,手里已经利落地开始准备退烧贴。
飞雄像被按了启动键,猛地转身冲进浴室。他个子还不够高,踮着脚才勉强够到洗脸盆,手忙脚乱地拧开水龙头,冷水溅了他一身。他想起爷爷说的是温水,又赶紧兑热水,因为着急,水温调得忽冷忽热。他抓起架子上干净的毛巾,浸湿,拧干的时候因为用力,小手都勒红了。
他端着水盆,步子又急又稳,生怕洒出一滴。回到房间,爷爷已经给光贴上了退烧贴。那块小小的白色胶布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衬得她的小脸更加可怜。
“用毛巾擦她的腋下,脖子,还有腿弯。”爷爷指挥着,自己则去准备退烧药。
飞雄跪在榻榻米上,学着爷爷的样子,把温热的毛巾拧得半干。他的手因为紧张有些抖。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妹妹的连体衣,用毛巾轻柔地擦拭着她小小的腋窝。妹妹的皮肤烫得惊人,身体软绵绵的,偶尔因为不适发出细微的、猫一样的呜咽声。
每一声呜咽都像针一样扎在飞雄的心上。他不懂什么是病毒,什么是炎症,他只知道,妹妹很难受,而他平时练习的排球,此刻一点忙也帮不上。
他擦得很认真,很慢,笨拙地模仿着记忆中爷爷照顾生病队员的样子。擦完腋下,又去擦她纤细的脖颈,然后是腿弯。他的动作从一开始的僵硬,慢慢变得稍微熟练了一些,但眉宇间的紧张和担忧却丝毫未减。
爷爷拿来退烧药,是滴管式的。他熟练地吸起药水,准备喂给光。
就在这时,又一个响雷炸开,轰隆——!
昏睡中的影山光被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嘶哑的哭声,小小的身体因为高热和惊吓而不停颤抖。
爷爷正要喂药的手顿住了,怕她挣扎呛到。
飞雄看着妹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憋得通红,急得额头冒汗。他忽然放下毛巾,凑近妹妹的脸,用自己都没想到的、极其生硬又别扭的语调,断断续续地哼唱起来:
“砰……砰……托球……球飞过去……得分……”
他根本不会唱摇篮曲,他脑子里只有排球。他把自己日常练习的节奏,用不成调子的方式哼了出来,试图用这唯一熟悉的声音去安抚妹妹。
影山光在昏沉和恐惧中,听到了那熟悉的、代表着安全和陪伴的“砰砰”声,虽然是哥哥用嘴发出的拙劣模仿。那声音生涩、跑调,却奇异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和努力。
她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委屈的抽噎,滚烫的小脸无意识地蹭着哥哥凑近的手臂。
爷爷看准时机,迅速而轻柔地将药水滴进她嘴里。
药很苦,光的小脸皱成了一团,眼看又要哭。飞雄立刻继续他的“排球进行曲”,一边哼,一边伸出食指,轻轻勾住了妹妹胡乱挥舞的小手。
影山光抓住了那根手指,攥得紧紧的,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雨还在下,雷声渐远。房间里,只剩下爷爷忙碌的轻微声响,和飞雄那不成调却异常执着的哼唧声。
他维持着跪坐的姿势,一动不动,任由妹妹抓着他的手指,嘴里反复哼着那单调的“排球歌”,深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妹妹的脸,仿佛要用目光驱散她身上所有的不适。
那一刻,这个平日里只对排球投注全部热情的男孩,将他所有的专注和笨拙的温柔,都倾注在了这个小小的、生病的生命身上。
他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他只能用他知道的、最笨的办法,守着她。
影山光在药力和疲惫的双重作用下,再次昏睡过去。但这一次,她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抓着哥哥手指的力道也一直没有松开。
飞雄直到确认妹妹呼吸变得平稳,才稍微动了动已经发麻的腿,但他没有抽回手指,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守在旁边。
爷爷摸了摸光的额头,温度似乎降下去一点点。他看着跪坐在一旁、神情疲惫却依旧紧绷着弦的孙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会好的。”爷爷说。
飞雄抬起头,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熟睡的妹妹,用力地点了点头。
窗外,雨势渐小,天边隐约透出一丝微光。长夜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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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