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萧铭车驾突然加速、并有不明甲士随行的消息,如同冰水泼入滚油,让黑石堡刚刚因胜仗而提振的士气骤然紧绷!十日,只剩下十日!帅堂内,连夜召开的军议会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烛火摇曳,映照着将领们凝重乃至略带惶恐的脸庞。
“殿下!三皇子此行必然不善!那些甲士,定是冲着我们来的!” 一名性急的参将忍不住嚷道,“不如我们……”
“不如怎样?”萧执冷冽的目光扫过,那名参将顿时噤声。萧执端坐主位,面色平静无波,唯有一双凤眸深不见底,缓缓扫视全场,“三皇兄奉旨犒军,代表的是父皇,是朝廷天恩。尔等慌什么?自乱阵脚,才是取死之道!”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稳住了场面。“赵文山。”
“末将在!”赵文山踏前一步,甲胄铿锵。
“即日起,黑石堡解除戒严,打开贸易,允许周边百姓入城买卖。堡内张灯结彩,营造喜迎王师气氛。城外三十里,搭建迎驾彩棚,依制准备。要让三皇子看到,北疆将士,军心稳定,士气高昂!”
“啊?这……”赵文山一愣,不明所以。
“照做便是。”萧执不容置疑,“另外,从军中挑选嗓门洪亮、机灵可靠的士卒,由你亲自训练,三皇子车驾所经之处,要高呼‘皇恩浩荡’、‘殿下千岁’。场面,要做足。”
赵文山似懂非懂,但见萧执目光锐利,不敢多问,抱拳道:“末将遵命!”
“其余诸将,各司其职,整肃军容,严明军纪。若有敢散布谣言、扰乱军心者,斩立决!若有敢怠慢犒军天使、言行不谨者,军法从事!”萧执下令,条理清晰,不容置疑。
“末将等遵命!”众将齐声应诺,心中虽仍有疑虑,但见主帅如此镇定,也渐渐安定下来。
众将散去后,堂内只剩萧执与沈清弦。炭火盆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殿下是要……先示弱,营造祥和假象,让其放松警惕,无从发难?”沈清弦轻声道,眼中带着思索。
“是示强。”萧执纠正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让他看看,北疆将士,是心向朝廷,是感念皇恩的。他若识趣,乖乖犒军走人,便相安无事。他若想找茬……” 他眼中寒光一闪,“这铁板一块的黑石堡,这数万效忠于本王的精锐,就是他碰得头破血流的铁壁铜墙!舆论,有时亦是刀剑。”
沈清弦恍然,心中佩服他的深谋远虑。明面上做足臣子的本分,占尽大义名分,暗地里严阵以待,让对方找不到丝毫借口发难。这是阳谋,更是实力与心理的较量。
“只是……堡内粮草军械的实数,需严格保密。尤其是军工作坊和新制军械,需转入地下,加派人手看管,万不可让其察觉虚实。”沈清弦补充道。
“此事交给你。”萧执看着她,“非常时期,可用非常手段。若有吃里扒外、意图向三皇子透露虚实者,格杀勿论!”
“清弦明白。”沈清弦郑重点头。压力如山,但她眼中毫无惧色。
接下来的日子,黑石堡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表面上,堡门大开,商旅往来,一片祥和。赵文山甚至组织了几场蹴鞠比赛,引得军民围观,喝彩声震天。暗地里,军营戒严,岗哨暗桩增加了三倍,军械粮库被重兵把守,沈清弦带着绝对可靠的人,将核心作坊和最新打造的强弩火药秘密转移至后山早已备好的洞穴中。一种外松内紧、隐而不发的肃杀气氛,笼罩着整个堡垒。
伤兵营静室内,气氛却有些微妙。
谢云昭的伤势恢复神速,已能下地缓慢行走。这日,林软软扶他在院中晒太阳,少女叽叽喳喳地说着堡内的“热闹”:“谢大哥,外面可热闹啦!听说三皇子要来犒军,大家都很高兴呢!”
谢云昭靠在躺椅上,闻言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久在边关,对朝中倾轧并非一无所知。三皇子此时前来,绝无好事。他看了一眼身边天真烂漫的少女,不忍说破,只淡淡道:“是啊,皇恩浩荡。”
林软软却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高,凑近小声问:“谢大哥,你不高兴吗?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看着她纯净眼眸中纯粹的担忧,谢云昭心中一软,摇摇头:“没有。只是……软软,这几日堡中人多眼杂,你尽量不要独自乱跑,待在林老或者云姐姐身边,知道吗?”
“知道啦!”林软软用力点头,笑嘻嘻地说,“我还要照顾你呢,才不乱跑!谢大哥,等你全好了,咱们是不是就能一起去京城了?”
看着她满是憧憬的笑脸,谢云昭心中复杂,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轻轻“嗯”了一声。乱世之中,这份纯真的依赖,让他感到温暖,也更觉责任重大。
京城,永昌侯府。
沈巍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庭中凋零的银杏,手中捏着一封密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信是他在军中的故旧悄然送来的,详细描述了黑石堡外松内紧的备战状态,以及三皇子车驾中混有不明精锐的疑点。
“父亲。” 沈玉柔端着一盏参茶,悄步走进,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顺与担忧,“您又在为北疆之事忧心?喝口参茶定定神吧。”
沈巍转身,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次女。沈玉柔近日异常安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不是绣花便是抄经,仿佛变了个人。但他深知这个女儿的性子,越是平静,底下可能越是暗流汹涌。
“玉柔,”沈巍接过茶,并未喝,放在案上,“为父问你,近日可曾与府外之人有何往来?”
沈玉柔心中一跳,脸上却露出委屈之色:“父亲何出此言?女儿自知先前言行有失,早已深刻反省,近日连院门都少出,一心只为姐姐和北疆将士祈福,岂会与外人往来?”
沈巍盯着她看了片刻,才缓缓道:“没有最好。玉柔,你需记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姐姐在北疆,是在刀尖上行走。京城这边,多少人等着抓我沈家的错处。你若再行差踏错,便是将刀递到敌人手上,届时,为父也保不住你。”
沈玉柔低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逝的怨恨,柔顺道:“女儿谨记父亲教诲,定当安分守己,绝不敢再给家族招惹祸事。”
“下去吧。”沈巍挥挥手,疲惫地闭上眼。
沈玉柔躬身退下,回到自己院中,关上门,脸上的温顺瞬间被怨毒取代。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姣好的容颜,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沈清弦……你最好死在北疆,永远别回来!”
黑石堡,夜。 距离三皇子驾临,仅剩三日。
萧执与沈清弦并肩立于堡墙最高处,俯瞰着堡内零星灯火与远处沉沉的黑暗。夜风凛冽,吹动两人的衣袂。
“都安排妥当了?”萧执问。
“嗯。军械已全部隐匿,账目重新做过,表面看不出破绽。关键岗位都换了绝对可靠的人。只是……”沈清弦微微蹙眉,“三皇子随行人员复杂,难免有精通工造或账目之人,若仔细核查,恐难天衣无缝。”
“无妨。”萧执目光平静,“他不敢明目张胆地查。只要面上过得去,他便无可奈何。本王担心的,不是他查,而是他……制造事端。”
沈清弦心领神会:“殿下是指……苦肉计?或者,栽赃陷害?”
“比如,犒军宴上中毒,或者,军中突然出现刺杀钦差的‘逆匪’。”萧执冷笑,“这些手段,老三玩得娴熟。”
“那我们……”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萧执侧过头,看着她在月光下清冷坚定的侧脸,忽然伸手,替她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拢到耳后,动作自然亲昵,“饮食由古谦的人全程监控,食材专人试毒。三哥抵达后,你的饮食起居,与本王一同。至于刺杀……” 他眼中寒光一闪,“他若敢派死士来,本王就让他的人,有来无回!”
他指尖冰凉的触感让沈清弦耳根微热,却没有避开,反而迎上他的目光:“清弦不怕。与殿下并肩,刀山火海,亦无所惧。”
萧执深深地看着她,良久,低声道:“待此事了,回京之后,本王便向父皇请旨。”
沈清弦心尖一颤,自然明白他指的“请旨”是什么。她没有回避,轻轻点头:“好。”
没有华丽的誓言,只有简单的应答,却在凛冽的夜风中,许下了生死相随的诺言。
两日后,正午。
“报——!三皇子殿下銮驾,已至五十里外!” 了望塔上,哨兵声嘶力竭的呐喊传遍全堡!
来了!
刹那间,黑石堡如同沉睡的巨兽骤然苏醒!堡门缓缓洞开,赵文山一身崭新甲胄,率五百精锐骑兵,旌旗招展,驰出堡外列队迎驾。堡墙之上,盔明甲亮的士卒持戟肃立。堡内主要街道,百姓夹道,虽略显拘谨,却也营造出热闹气氛。
萧执一身亲王常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如松,静立于迎驾彩棚之前,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沈清弦身着绯色尚书官服,落后他半步而立,神情沉静,袖中的手却微微握紧。
尘土飞扬,旌旗蔽日。在三皇子仪仗庞大队伍的簇拥下,一辆装饰华丽的四驾马车,在数百名盔甲鲜明、气息精悍的护卫环绕下,缓缓驶近。车帘掀开,三皇子萧铭一身杏黄蟒袍,面如冠玉,唇角含着一抹温和的笑意,在内侍的搀扶下,步下马车。
“臣弟萧执,恭迎三皇兄!皇兄一路辛苦!” 萧执上前一步,依礼参拜,声音清朗,姿态无可挑剔。
“微臣工部尚书云弦,参见三皇子殿下!” 沈清弦随之敛衽行礼。
“末将等,参见三皇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岁!” 身后众将及军士齐声山呼,声震四野。
萧铭笑容和煦,快步上前,亲手扶起萧执:“五弟快快请起!云尚书请起!诸位将军请起!都是自家人,何须如此多礼!” 他目光扫过萧执身后的沈清弦,在她脸上停留一瞬,笑意更深,“这位便是名满京华的云尚书吧?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在北疆辛苦了!”
“殿下谬赞,此乃微臣本分。”沈清弦垂眸应答,不卑不亢。
“五弟镇守北疆,浴血奋战,大破狄虏,扬我国威,才是真正的辛苦!”萧铭拍着萧执的肩膀,言辞恳切,“为兄奉父皇之命,特来犒劳三军!带来的美酒牛羊,已在后方,稍后便至!”
“有劳皇兄。”萧执微微颔首,侧身让路,“皇兄一路劳顿,请入堡歇息。”
“好,好!”萧铭笑着,在萧执的陪同下,向堡内走去。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两旁肃立的军容,扫过堡内“祥和”的景象,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冷。
兄弟二人把臂同行,言笑晏晏,一副兄友弟恭的和睦景象。然而,在场所有明眼人都能感受到,那平静表面下涌动的恐怖暗流。
沈清弦跟在后面,看着三皇子萧铭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背影,心中警铃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