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祠堂的石板地就泛着层白霜。林默裹紧了厚棉袄,刚推开祠堂门,就见铜匣在挂钩上轻轻晃悠,匣面的珊瑚纹上凝着层细盐似的白霜——昨夜海风带着盐粒飘进来,竟在纹路上结了层天然的盐晶。
“这是自己在‘腌’入味呢。”周砚拎着个粗陶缸走进来,缸里装着半缸粗海盐,是今早去盐场刚收的,还带着滩涂的湿气,“盐场的老把头说,新盐得用陶缸装三天,去了火气才能用,不然会蚀坏铜器。”
丫丫踮脚够着铜匣,指尖刚碰到匣面的盐霜,就被凉得缩了手:“好冰!像撒了把碎星星。”
铜匣突然往下沉了沉,挂钩“吱呀”响了声,光丝从珊瑚纹里钻出来,卷着丫丫的袖口往盐场方向拉。周砚笑了:“急着去盐场?别急,先让老盐‘认认亲’。”他从陶缸里抓了把海盐,摊在手心,往铜匣面上轻轻一撒。
盐粒落在珊瑚纹里,竟顺着纹路慢慢往下渗,像被匣身吸了进去。没一会儿,匣面的白霜渐渐退了,露出底下更清亮的紫绿纹路,原本模糊的海葵印也变得清晰起来,边缘还泛着层淡淡的银光。
“成了,这是认了盐气。”周砚把陶缸往墙角挪了挪,“老把头说,等会儿去盐场,得带着这缸盐,让铜匣在盐滩上‘滚’一圈,沾足了日晒夜露的劲,纹路才能定住。”
往盐场去的路上,海风裹着盐粒打在脸上,带着点涩味。远远望见盐田像铺了层碎银,一格格整齐地排开,老把头正领着工人用木耙翻盐。见他们来,老把头直起腰笑:“来得巧!今儿这盐晒得正好,结晶细得像雪,最养铜器。”
老把头引着他们走到盐田中央的“聚晶池”,池底结着层厚厚的盐晶,形状像簇簇冰花。“把铜匣放这儿,让它自己待半个时辰。”老把头递过把小铲子,“要是它肯‘吃’盐,池底会留出个匣形的印子,那就是认了这方水土。”
林默小心地把铜匣放在盐晶上,刚松手,就见匣底的光丝突然散开,像根根细针扎进盐晶里。没过多久,铜匣周围的盐晶开始融化,慢慢往匣身聚,顺着珊瑚纹往上爬,在枝桠顶端凝成小小的盐花,像给珊瑚戴了顶白帽子。
“真吃盐呢!”丫丫蹲在池边,指着匣盖,“海葵印上都结盐粒了,像撒了把糖霜!”
周砚用小铲子轻轻拨开匣边的盐,果然见池底露出个浅淡的匣形印子,比铜匣本身小了圈,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铜色。“老把头,这印子比匣子小,是怎么回事?”
老把头蹲下来摸了摸印子:“这是器物自己在‘收身’呢。铜器沾了盐气,会把多余的杂质往外排,就像人出汗排毒,排完了,身子骨才瓷实。”他指着印子边缘的铜色,“你看这圈淡铜色,就是它排出来的‘浊气’,等会儿用清水冲了,匣身会更亮。”
半个时辰后,铜匣像是吃饱了,光丝慢慢收了回去,周围的盐晶也不再往它身上爬。林默把它捧起来,只觉得比来时沉了些,匣面的珊瑚纹像被洗过似的,紫是紫,绿是绿,盐花结在纹路凹处,像嵌了层碎钻。
“去那边的活水渠冲冲。”老把头指着盐田尽头的水渠,“这渠里的水是山泉混着海水,既能冲掉浮盐,又能留层薄盐膜护着纹路。”
水渠的水清冽见底,水底铺着光滑的鹅卵石。林默把铜匣放进水里,刚松手,就见一群小鱼游过来,围着铜匣转圈圈,尾巴扫过匣面,激起细碎的水花。丫丫伸手想捞,被老把头拦住:“别碰,这是‘洗匣鱼’,专吃铜器上的锈气,它们肯来,说明这匣子干净着呢。”
果然,小鱼们啄了一会儿,掉转尾巴游走了。林默把铜匣从水里捞出来,甩了甩水珠,阳光下,匣面的盐膜折射出七彩的光,珊瑚纹像活了似的,枝桠仿佛在轻轻晃动。周砚掏出块软布想擦,被老把头按住:“别擦!这层盐膜得让它自己干,干了会变成层透明的壳,比任何漆都结实。”
往回走时,老把头塞给林默一小袋“盐芯”——是盐晶最中心那块透亮的结晶。“把这个磨成粉,混着桐油抹在匣底,能防虫子咬。别看铜器硬,潮了也招木虫。”
回到祠堂时,日头已经偏西。林默把铜匣放在窗台上晒,匣面的水珠渐渐蒸发,盐膜慢慢显出来,像给铜匣罩了层琉璃壳。丫丫找了个小瓷瓶,把剩下的盐芯装进去,摆在铜匣旁边:“这样它就有伴了。”
周砚在案几上铺开宣纸,用刚才从盐场带回来的卤水调了点颜料,对着铜匣临摹新长的纹路。“你看这海葵印旁边,多了圈细盐纹,像浪花似的。”他笔尖沾了点朱砂,在盐纹顶端点了个小红点,“添朵小珊瑚虫,更活泛些。”
铜匣突然晃了晃,光丝落在宣纸上,顺着笔尖的方向画了道弧线,像是在说“再加朵”。周砚笑着又添了朵,光丝才收了回去。
晚饭时,苏先生端来盆盐焗虾,外壳焦脆,撒着细盐粒。丫丫剥了只最大的,想往铜匣边放,被林默拦住:“别闹,它刚‘吃’够了盐,该换点别的味了。”
铜匣像是听懂了,光丝卷过虾壳,沾了点盐粒,回匣里竟在珊瑚纹的缝隙里堆出个小小的虾形印。众人看得直笑,苏先生摇头:“这匣子,倒比丫丫还馋嘴。”
夜深时,林默把铜匣从窗台上取下来,挂回祠堂的挂钩上。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匣面上,盐膜反射着清辉,那些珊瑚纹在光里像在轻轻呼吸。他摸了摸匣身,质感温润,再没有之前的生冷,倒像块被人盘了多年的老玉。
“明天去松林吧。”林默轻声说,“老把头说,松脂能让盐膜更亮,还能防海风蚀。”
铜匣轻轻转了半圈,让珊瑚纹正对着窗外的松林方向,像是在点头应许。祠堂外的潮声混着远处盐场的风,沙沙的,像在哼首古老的调子,陪着这慢慢长“肉”的铜匣,又过了安稳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