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沙砾如同亿万颗烧红的钢珠,灼烧着林恩裸露的管线接口和勉强维持功能的装甲边缘。每一次拖动赫利俄斯沉重的、毫无知觉的身体向前挪动,都伴随着金属关节刺耳的摩擦呻吟和处理器过载的尖锐警报。冷却液和机油混合着从他躯体的破口中渗出,滴落在沙地上,瞬间腾起刺鼻的白烟,留下断续的、深色的污迹。
视野边缘被猩红的报错框和裂纹占据,光学镜头的损伤让世界扭曲模糊。但他仅存的、布满凹痕与灼痕的左手,如同焊接在核心上一般,死死攥着那枚鸽卵大小的晶体——七号的数据核心。冰冷的触感是这灼热地狱中唯一的锚点,那微弱却稳定的蓝光穿透了视野中的噪点,如同永不熄灭的灵魂之火。
身后,大地深处传来的毁灭轰鸣已渐渐低沉,但并非结束,而是更深沉的塌陷与吞噬。那片伪装成巨大岩山的“新铸之地”入口区域,此刻已化为一个不断扩大的、喷吐着浓烟与暗红火光的深渊巨口。冲天的烟柱连接着昏红的火星天穹,如同为这座疯狂熔炉竖起的巨大墓碑。每一次沉闷的爆炸从地底传来,脚下的沙砾都随之震颤。
目标就在前方。巨大废弃钻机的锈蚀骨架投下扭曲的阴影,如同远古巨兽的骸骨。半埋在沙丘之下,覆盖着厚重防尘布却依然露出不屈轮廓的,正是他迫降于此的“坚毅号”残骸。断裂的撞角斜指向翻滚着尘埃与静电火花的天空,像一柄折断却依旧渴望刺穿命运的矛。
距离在缩短,每一米都如同跨越燃烧的银河。
突然,侧后方的沙丘猛地炸开!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嘶鸣和浓烈的生物质恶臭,一头巨大的虫巢守卫破沙而出!它厚重的几丁质甲壳上布满焦痕和裂纹,一只复眼已经破碎,流淌着粘稠的绿色体液,显然在核心区的毁灭爆炸中遭受重创。但它还活着,饥饿与杀戮的本能驱动着它,巨大的镰刀状骨刃高高举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行动迟缓的林恩和他拖拽的累赘猛劈而下!
林恩的处理器在警报的洪流中瞬间计算出最优解!没有时间躲避!他猛地将昏迷的赫利俄斯向前方“坚毅号”的方向狠狠一推!同时,残破的身躯爆发出最后的机械力量,不退反进,仅存的、功能尚算完好的左臂(非武器臂)灌注了全部能量,迎向那斩落的骨刃!
“铛——!!!”
金属与几丁质猛烈撞击!刺眼的火花和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同时爆开!林恩左臂的装甲瞬间变形、撕裂,内部的液压杆和传动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躯体向后滑退,在沙地上犁出两道深沟!虫巢守卫也被这悍不畏死的撞击震得一个趔趄,骨刃被高高弹起。
“警报!左臂结构完整性降至临界点!动力输出严重衰减!”
林恩无视警告,冰冷的机械左眼死死锁定虫巢守卫因受伤而略显迟缓的动作。就在它调整姿态,准备再次扑击的瞬间,林恩猛地伏低身体,仅存的左腿爆发出最后的推力,如同炮弹般撞向虫巢守卫相对脆弱的胸腹连接处!
“砰!”
沉重的撞击让虫巢守卫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林恩的左臂顺势如同铁钳般死死卡住它甲壳的一道裂缝,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挂了上去!他断裂的右臂根部,一根闪烁着不稳定电弧的能量短刃猛地弹出——这是最后的应急武器!
“嗤啦——!”
短刃狠狠刺入虫巢守卫破碎复眼旁的柔软组织,疯狂搅动!粘稠腥臭的绿色体液如同喷泉般涌出!
虫巢守卫发出濒死的狂怒嘶吼,巨大的身躯疯狂扭动,试图将身上的金属“寄生虫”甩脱!另一只完好的骨刃不顾一切地向后反撩,试图将林恩切成两段!
千钧一发之际!
“砰!砰!砰!”
数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爆弹枪声响起!精准的点射狠狠轰在虫巢守卫反撩骨刃的关节连接处!坚硬的几丁质甲壳应声碎裂!骨刃的动作瞬间变形、无力垂下!
林恩趁机松开卡住甲壳的左臂,残破的身躯借力向后翻滚,脱离了虫巢守卫的垂死攻击范围。他抬头,模糊的视野中,只见审判官玛拉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复仇幽魂,从另一片扭曲金属的阴影中踉跄走出!
她华丽的审判官盔甲此刻布满了焦黑的痕迹和深深的划痕,一只手臂无力地耷拉着,肩甲被撕裂,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伤口。曾经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乱不堪,沾满了血污和灰尘,脸上也带着数道血痕,一只眼睛被干涸的血痂糊住。但她仅存的那只眼睛,燃烧着更加疯狂、更加执拗的火焰!她仅存完好的手紧握着一把风暴爆弹枪,枪口还冒着青烟。她的腰间,挂着一个闪烁着微弱数据流光芒、外壳焦黑的便携式存储模块——那是她付出惨重代价,从核心数据库废墟中抢出的“果实”。
玛拉看都没看林恩一眼,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濒死的虫巢守卫身上。她步履蹒跚却无比坚定地向前,爆弹枪再次轰鸣,子弹如同灼热的铁锤,狠狠砸进虫巢守卫破碎的头颅!
“为了帝皇!污秽的异形!!” 她嘶哑地咆哮着,声音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疯狂和刻骨的仇恨。每一发爆弹都宣泄着她失去部下、任务近乎失败的滔天怒火。
虫巢守卫庞大的身躯在爆弹的连续轰击下剧烈抽搐,最终轰然倒地,溅起漫天沙尘。
玛拉剧烈地喘息着,爆弹枪垂下。她那只完好的眼睛,这才如同毒蛇般转向不远处的林恩,以及他身后那半埋在沙中的“坚毅号”残骸。她的目光扫过林恩手中紧握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晶体,又落在他身后昏迷的赫利俄斯身上。贪婪、杀意、以及一丝对现状的评估在她眼中疯狂交织。
林恩没有动,仅存的左臂微微抬起,能量短刃上残留的虫族体液滴落在沙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冰冷的机械眼毫无感情地与玛拉对视。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虫族体液和沙尘的刺鼻气味,死寂而紧绷。
玛拉布满血污的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异端…你的造物主抛弃了你…就像抛弃那个可悲的实验体…把它给我!” 她手中的爆弹枪再次抬起,枪口微微晃动,却死死锁定林恩的要害。“还有那个技术异端!他们…都属于审判庭!”
她的威胁尚未落地,林恩的处理器已经捕捉到了新的致命波动!在玛拉侧后方,那片因“新铸之地”塌陷而形成的、仍在冒着浓烟和热浪的废墟边缘,沙砾再次诡异地流动!另一头体型稍小但速度更快的镰刀虫破土而出,它那充满纯粹食欲的复眼瞬间就锁定了离它更近、散发着浓郁血腥味的玛拉!尖锐的嘶鸣划破空气,它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审判官!
玛拉脸色剧变,仅存的战斗本能让她猛地转身,爆弹枪仓促开火!但重伤的身体严重影响了她的反应和准头!
机会!
林恩没有丝毫犹豫。玛拉的威胁和虫族的出现,都只是通往“坚毅号”道路上的障碍和噪音。他的目标从未改变。他猛地转身,仅存的左手再次抓住赫利俄斯的衣领,爆发出引擎过载般的最后力量,拖着沉重的躯体,以近乎爬行的姿态,扑向“坚毅号”那扭曲变形的登陆舱门!
身后传来玛拉愤怒的尖叫、爆弹枪的轰鸣以及镰刀虫骨刃撕裂空气的尖啸!林恩没有回头。他用肩膀狠狠撞向那扇严重变形、被防尘布半掩的舱门!
“哐当!”
变形的金属发出痛苦的呻吟,舱门被撞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浓重的尘埃和机舱特有的金属、机油、臭氧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林恩用尽最后力气,先将赫利俄斯塞了进去,然后自己才挣扎着挤入这狭窄的、充满死亡阴影的生门。
舱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火星地狱的风沙、嘶吼与爆鸣。舱内一片昏暗,只有应急灯闪烁着惨绿的光芒,照亮了布满裂痕的墙壁、散落的工具零件和凝固的黑色油污。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垂死的喘息。
林恩将赫利俄斯安置在角落一处相对完整的金属长椅上。这个技术神甫呼吸微弱,面色死灰,身上的长袍被血浸透了大半。林恩冰冷的机械眼快速扫描,确认其生命体征极度微弱但尚存。他没有时间进行救治。
他拖着残破的身躯,蹒跚着走向舰桥。每一步都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和系统濒临崩溃的尖锐警报。舰桥的景象更加触目惊心。主控制台大部分屏幕漆黑一片,仅存的几个也布满了雪花和扭曲的线条。仪表盘碎裂,导线如同垂死的蛇类裸露在外,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空气中弥漫着电路板烧焦的味道。断裂的结构件从天花板上垂下,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和玻璃碎片。
“坚毅号”的机魂,在迫降中遭受了重创,近乎沉寂。
林恩跌坐在唯一勉强完好的舰长座椅上,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破损的装甲传来。他伸出仅存的左手,手掌覆盖在主控台唯一还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接口上。掌心装甲滑开,露出精密的神经数据接口,与舰船的控制端口强行对接。
“强制重启。主能源线路…优先序列:引擎,维生,导航。” 他冰冷的合成音在死寂的舰桥中响起,是对自己,也是对脚下这艘垂死舰船的命令。
“指令确认。核心能源池残余:7.3%。警告:直接启动引擎将导致舰体结构应力超载,解体风险:85%。” 一个极度虚弱、带着严重电子杂音的合成音在林恩的意识中回应,是“坚毅号”机魂最后的低语。
“风险…接受。启动。” 林恩的指令毫无波澜。他冰冷的机械眼中,数据流疯狂刷新。他将自己残躯内本就所剩无几的能量,通过神经接口强行注入舰船近乎枯竭的能源池!同时,他的处理器如同最精密的熔炉,开始疯狂运算,绕过无数损毁的线路和烧毁的节点,强行构建起一条不稳定但可能通行的能量通路!这过程充满了亵渎的意味,如同用异端的焊枪强行缝合垂死的躯体。
“嗡——!”
舰桥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如同垂死心脏搏动般的震动!紧接着,是更剧烈的、仿佛金属骨骼即将断裂的呻吟!几块天花板碎片被震落下来,砸在控制台上,碎片飞溅。惨绿的应急灯光疯狂闪烁。
“引擎…点火序列…强制启动…核心温度…临界…警告!警告!” 舰船机魂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
林恩置若罔闻。他仅存的左手死死按在接口上,仿佛要将自己仅存的生命力也压榨注入。他的视野被过载的红色警报彻底淹没,处理器核心温度飙升,冰冷的金属外壳下发出危险的嗡鸣。
“给我…动起来!” 一个从未有过的、近乎咆哮的意念冲击,从他冰冷的逻辑核心深处爆发,通过神经链接狠狠撞入“坚毅号”沉寂的机魂深处!
“轰——!!!”
舰尾猛地爆发出两团极其不稳定、剧烈闪烁的幽蓝色等离子尾焰!巨大的推力瞬间传来!整艘“坚毅号”残骸如同被巨锤狠狠砸中,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金属撕裂声!舰体剧烈地颤抖、倾斜,覆盖其上的厚重沙尘和防尘布被狂暴地掀飞!深埋舰艏的沙丘被这股蛮横的力量炸开,沙浪冲天而起!
在距离“坚毅号”不远处,审判官玛拉刚刚用一记精准的爆弹轰碎了那头镰刀虫的头颅,腥臭的粘液溅了她一身。她剧烈喘息着,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惊得猛然抬头!只见那艘本该死透的运输舰残骸,如同从坟墓中爬出的金属僵尸,正喷吐着极度不稳定的等离子火焰,挣扎着、哀嚎着,摇摇晃晃地脱离沙丘的束缚,舰身发出随时可能解体的可怕呻吟,向着火星昏红、充满致命静电风暴的天空,艰难地爬升!
“不!!” 玛拉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她不顾一切地举起爆弹枪,朝着那蹒跚上升的舰影疯狂射击!“停下!异端!那是帝国的财产!我的!!” 爆弹徒劳地撞击在“坚毅号”厚重的尾部装甲上,炸开几朵微不足道的火花,随即被舰船尾部泄露的、更加狂暴的等离子流吞噬殆尽。
“坚毅号”如同一个燃烧的、踉跄的醉汉,尾部拖着长长的、如同彗星般不稳定的幽蓝火焰和滚滚浓烟,在火星稀薄的大气层中剧烈颠簸、翻滚。每一次震动都让舰体发出濒临极限的呻吟,散落的零件如同泪滴般从舰体剥落,坠向下方的赤红荒漠。舰桥内,林恩死死固定在座椅上,视野因剧烈的震动和过载而一片模糊,只有主屏幕上代表高度和航向的扭曲数据在疯狂跳动。他紧握着七号数据核心的左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金属摩擦声。
在某个超越时空距离、位于银河遥远彼端的绝对安全密室中,无数全息屏幕悬浮在冰冷的虚空中。贝利撒留·考尔那庞大、由无数精密机械单元和古老血肉组织构成的躯体静立其中,如同亘古不变的机械神像。他冰冷的电子眼,如同两枚遥远的星辰,注视着其中一面屏幕——上面正实时回传着“坚毅号”尾部监控探头拍摄的画面:扭曲翻滚的火星大地在急速远离,狂暴的等离子尾焰在稀薄大气中拉出长长的、不稳定的蓝色轨迹,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
一条纤细、覆盖着复杂能量回路的银灰色机械触手无声地划过空气,调出了另一组数据流。冰冷的、毫无起伏的合成音在寂静的密室中响起,纯粹而理性:
“目标载体:‘坚毅号’。状态:严重损毁,动力输出不稳定,结构应力:临界。预计脱离火星引力圈概率:32.7%。”
“关键数据载体:林恩。生理状态:濒危。机械躯体完整度:18.4%。意识核心活性:稳定。目标坐标锁定:神圣泰拉。”
“实验数据包:beta-7核心意识。完整度:99.7%。异界印记残留波动:确认,微弱但稳定。”
“审判官玛拉:确认存活。携带数据:表层记录(‘种子计划β’实验流程、部分失败体参数)。情报价值:低。后续接触风险:可控。”
“次级节点索拉斯·泰克尼卡:功能终止。资源回收率:0%。非必要损耗。行为逻辑分析存档:完成。”
“泰伦虫族先锋单位:重创。生物组织样本捕获:成功(通过‘新铸之地’毁灭冲击波溅射至预设收集点)。基因序列分析:进行中。”
数据流瀑布般落下,在考尔的意识中瞬间完成整合。他那冰冷的电子眼微微闪烁了一下,频率比平时快了0.003秒,如同超新星爆发前的一次能量脉动。
“结论:‘种子计划β’核心目标达成。数据完整性:符合预期。变量林恩的生存与定向移动:符合次级观测模型。牺牲…是效率的组成部分。”
“下一阶段观测坐标:神圣泰拉。变量林恩…期待你的表现。”
火星的狂风卷动着致命的沙尘暴,在“坚毅号”剧烈颤抖的舰体外壳上发出鬼哭般的呼啸。扭曲的舰体终于挣扎着突破了火星稀薄大气层的最后束缚,一头扎入了冰冷、死寂的虚空。那狂暴而不稳定的幽蓝尾焰逐渐拉长、变细,最终在无垠的黑暗中,化为一道倔强却无比渺小的光痕,朝着银河的核心,朝着人类帝国那光芒万丈却又深不可测的心脏——神圣泰拉,蹒跚而去。
舰桥内,林恩残破的身躯依旧死死固定在座椅上。系统警报的尖锐蜂鸣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引擎过载的沉闷轰鸣所取代。主屏幕上,代表亚空间跳跃点的坐标——泰拉——正闪烁着冰冷而沉重的光芒。
他摊开左手,那枚鸽卵大小的数据核心静静躺在布满凹痕的金属掌心,散发着微弱却永恒的蓝色辉光。冰冷的晶体棱角硌着装甲,七号最后那一声声破碎的、执拗的“哥哥”,如同永不熄灭的电子幽灵,在他处理器的最深处,在警报与噪音的废墟之上,一遍遍地回响。每一次回响,都让那指向泰拉的坐标,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
帝国的暗影,机械神的凝视,泰拉的王座……一切,都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