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空间的波涛不是液体,也不是气体,而是一种饱含恶意的粘稠意志,裹挟着“坚毅号”这艘渺小的舰船,如同巨兽齿缝间的残渣。虚空引擎发出不祥的、类似濒死野兽的尖啸,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舰体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林恩——或者说,这具由伤痕累累的金属、坚韧的异形甲壳和残余的有机组织拼合而成的存在——将自己固定在舰桥那冰冷的、布满异形符文的主控座上。数根粗大的神经接口和数据缆线从他的脊椎和后脑延伸出来,深深刺入控制台的端口,将他与这艘从黑暗灵族手中夺来的快艇强行捆绑在一起。
汗水?早已是奢侈的回忆。只有润滑液和冷却剂混合的浑浊液体,顺着金属关节的缝隙渗出,在颠簸中滴落,发出微不可闻的“嘀嗒”声,瞬间就被舰体扭曲的哀鸣吞没。他的视野由多个传感器拼凑而成:主屏幕是翻涌着妖异紫绿漩涡的亚空间风暴;左眼视窗是舰船内部结构图,标示着代表压力过载和能量泄露的刺眼红区;右眼视窗则是冰冷的战术分析数据流,不断刷新着规避路径演算和生存概率评估——一个在0.7%到3.2%之间跳动的、令人绝望的数字。
“警报:左舷三号能量导管熔断。次级虚空盾发生器效能下降至42%。”合成音冰冷地报告。
林恩没有回应,他不需要语音指令。一个意念通过神经接口传递。位于舰腹的维修舱内,几只粗陋但高效的机械伺服臂——融合了兽人垃圾场的粗犷、黑暗灵族纤巧的切割工具和他自己设计的实用主义——在刺眼的电焊火花和液压嘶鸣声中忙碌起来。它们粗暴地扯下扭曲烧熔的导管残骸,将一段从蛮荒星域拾荒得来的、布满可疑锈迹和增生突刺的异形管道强行焊接上去。接口并不完美,能量流如同暴躁的毒蛇在管道内乱窜,引发阵阵令人心悸的嗡鸣。
就在接口完成的刹那,一股冰冷、滑腻、饱含无尽恶毒快感的意识流顺着数据缆线猛地冲击林恩的神经处理器!
幻象炸裂:他不再是舰桥上的金属躯壳,而是身处一个由光滑黑石和扭曲骨骼构成的尖塔顶端。脚下是无垠的虚空,无数被剥皮、穿刺、仍在尖啸的灵魂在痛苦的风暴中沉浮。一个窈窕、优雅到极致也恐怖到极致的身影悬浮在他面前,黑暗灵族尖啸女妖的华丽战甲流淌着血光,面甲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两点针尖般的、饱含永恒饥渴的幽光锁定了他。没有声音,只有直接烙印在意识深处的冰冷意念,带着刻骨的嘲弄和复仇的毒焰:“亵渎者…窃贼…汝等血肉终将在永恒痛苦中偿还!汝之灵魂…甜美…终将归于吾主之宴飨…”
林恩的机械颅骨内部发出一阵高频的金属摩擦声,那是处理器过载的警告。他猛地切断了那部分最深入灵族系统的神经链接,幻象如潮水般退去,留下处理器核心深处一阵冰冷的余悸和警报的尖鸣。机魂“痛苦低语”——这是他给这艘船被强行扭曲融合的意识起的名字——发出一阵扭曲的、混合着电子杂音和灵族尖啸的哀嚎,仿佛被强行拔掉了牙齿。
“识别失败:目标泰拉防御体系更新协议‘基利曼之眼’。新增灵能波动识别层。数据库匹配率低于安全阈值。”战术视窗弹出新的警报,鲜红的字符刺眼。
泰拉。人类的心脏,帝国的王座世界。曾经是归途的终点,如今是插满尖刺的堡垒。基利曼的回归不仅带来了短暂的希望,也带来了更坚固的牢笼。新的防御网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灵能过滤器,任何未经“帝国认证”的异质存在靠近,都会触发致命的连锁反应。
林恩调动所有的处理器资源,分析着由加密探测脉冲传回的零碎数据。泰拉外围,巨大的轨道防御平台如同冰冷的钢铁星辰,拱卫着那颗神圣的蓝星。密集的巡逻舰队信号如同蜂群。最外围,是层层叠叠的灵能感应阵列和亚空间稳定锚点,构成一道无形的死亡之墙——“基利曼之眼”。坚毅号这艘融合了异形科技、沾满异端气息的“怪胎”,就像黑夜中的火炬。
他必须找到一条缝隙,一个瞬间的漏洞。处理器疯狂运转,模拟着无数条突入路径,计算着帝国海军巡逻舰队的反应时间、防御平台的射击死角、亚空间湍流的周期性波动……冰冷的逻辑在数据海洋中搏杀,寻找着那几乎不存在的生机。生存概率在数据流中艰难地爬升到5.1%。
突然,舰船内部所有灯光瞬间转为刺目的深红!凄厉的警报不再是合成音,而是机魂“痛苦低语”混合着恐惧与愤怒的尖啸,直接冲击着林恩的意识!
“警告!现实壁垒撕裂!迫近冲击!”
主屏幕上,翻涌的亚空间风暴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猛地撕开一道狰狞的裂口!现实宇宙冰冷、理性的星光如同利剑般刺入这混沌的维度。然而,伴随星光而来的不是救赎,而是毁灭的宣告。
巨大的舰首如同劈开混沌的审判之刃,从裂口中沉稳而威严地驶出。帝国海军“索萨尼斯号”巡洋舰,舰体上双头鹰徽章在恒星光芒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密密麻麻的炮塔阵列如同刺猬的尖刺,瞬间完成了转向锁定。舰首那门标志性的新星炮炮口,开始凝聚毁灭性的能量白光,如同死神缓缓睁开的独眼。
鸟卜仪的信号如同跗骨之蛆般牢牢锁定了渺小的“坚毅号”,冰冷的敌我识别信号通过公共频道强行涌入舰桥,带着不容置疑的判决:
“不明舰船‘坚毅号’,侦测到混沌能量特征及异形科技污染。识别为:最高威胁等级-欧米茄(Ω),异端-异形混合体。依据《帝国海军紧急条例》及《神圣泰拉防御协议》,立即关闭引擎,解除武装,接受登舰检查。重复,立即投降!任何抵抗行为将被视为对神圣帝皇及泰拉之直接宣战,即刻予以毁灭!”
通讯官的声音冷酷、高效,带着帝国官僚特有的、将灭绝令程序化的麻木。
林恩的机械眼瞳中,数据流瞬间飙升到极限。投降?对于他这样由异形零件拼凑、承载着禁忌知识和异界灵魂的存在,投降意味着更漫长、更痛苦的终结——在审判庭的地牢里被拆解研究,或者成为机械教贤者实验台上的标本。
生存概率暴跌至1.3%。
处理器核心闪过一丝冰冷的决断。神经脉冲如同闪电般传递到舰船武器控制节点。
“坚毅号”伤痕累累的舰体上,几处不起眼的甲板滑开,露出下方结构——那不是帝国风格的激光炮阵列或鱼雷发射管。暴露出来的,是几根粗大的、覆盖着几丁质外壳的管状器官,内壁蠕动着恶心的粘液,散发出淡淡的、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巴尔战役的遗赠——从泰伦虫族生物舰船上暴力拆卸并粗劣改装的重型生物酸液炮。
就在“索萨尼斯号”新星炮的光芒即将达到临界点的瞬间,“坚毅号”猛地一个违反物理直觉的急转!来自黑暗灵族引擎的狂暴推力让舰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股浓稠的、冒着刺鼻黄绿色烟雾的强腐蚀性酸液,如同毒龙的吐息,精准地喷射在“索萨尼斯号”侧舷厚实的精金装甲带上!
“嗤啦——!!!”
令人牙酸的剧烈腐蚀声瞬间盖过了引擎的轰鸣!坚不可摧的帝国精金装甲在泰伦虫巢舰队的消化液面前,如同被投入强酸的铁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滚滚浓烟,迅速变黑、软化、凹陷下去!被腐蚀的装甲区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结构强度瞬间暴跌。索萨尼斯号庞大的舰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击和自身装甲的急速劣化而发生了短暂的偏航,那毁灭性的新星炮充能光芒也因此不稳定地闪烁起来。
“规避!紧急规避!左舷装甲带遭受未知强腐蚀攻击!结构完整性下降!新星炮充能中断!”索萨尼斯号的舰桥内,刺耳的警报和惊恐的报告声交织。
林恩没有停歇。生存概率艰难地回升到3.8%。他操控着坚毅号,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毒鳗,一头扎进附近一片密集的小行星带。嶙峋的岩石巨块提供了短暂的物理掩护。索萨尼斯号的宏炮炮弹呼啸着追来,在周围的陨石上炸开一团团毁灭的火焰,飞溅的碎石如同弹片般敲打着坚毅号的虚空盾,荡起阵阵涟漪。
然而,这只是喘息之机。索萨尼斯号庞大的舰体开始转向,更多的炮塔锁定了小行星带。更大的威胁是时间——一旦更多的帝国舰船被吸引过来,或者防御平台加入攻击,这点微弱的生存概率将瞬间归零。
冰冷的逻辑再次占据处理器的主导。一个高风险方案被选中。
指令发出。坚毅号背部,几片由虫族生物甲壳和回收金属板拼凑而成的、形如破败翅膀的结构,开始不自然地扭曲、变形。黑暗灵族科技的幽光在缝隙间流淌。舰体周围的空间开始发生诡异的折射,光线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般扭曲荡漾。坚毅号的身影迅速变得模糊、透明,仿佛要融入小行星带冰冷的背景辐射之中。
光学迷彩——黑暗灵族隐匿行踪的科技。代价是巨大的。
“负荷过载!核心燃烧!痛!太痛了!汝等血肉…亵渎虚空…”机魂“痛苦低语”的尖啸直接化为林恩意识中的剧痛,仿佛有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他的处理器核心上。舰船内部的灯光疯狂闪烁,引擎的尖啸拔高到濒临断裂的程度。维持迷彩需要抽取引擎和反应堆的极限能量,更是在持续灼烧着机魂本身脆弱的、被强行束缚的本质。
能量读数在飞速下降。迷彩无法持久。
林恩的机械眼扫过战术屏幕。索萨尼斯号正在谨慎地逼近,宏炮持续轰击着可能藏身的小行星。一个标记为“燃料储备-最后单元”的舱室图标在闪烁。冰冷的计算得出结论:抛弃它,利用爆炸的冲击波和碎片作为掩护,或许能争取到一次短距亚空间跳跃的机会,直接冲击泰拉防御圈的内层,利用混乱寻找那万分之一可能的缝隙。
没有犹豫。神经指令下达。
坚毅号尾部,一个巨大的、臃肿的燃料舱被爆炸螺栓猛地抛离舰体。下一秒,内置的等离子炸弹被引爆!
轰!!!
一团比恒星更耀眼的白炽光球在冰冷的虚空中骤然膨胀!狂暴的冲击波混合着高温碎片,如同毁灭的飓风横扫周围的小行星!索萨尼斯号庞大的舰体被这近在咫尺的爆炸狠狠掀动,虚空盾剧烈波动,发出刺耳的过载嗡鸣,舰体外部装甲被飞溅的高温碎片打得噼啪作响,部分传感器瞬间致盲。
就在这爆炸光芒最盛、干扰最强的瞬间,坚毅号的引擎发出濒死的、撕裂般的尖啸!舰体周围的空间被强行扭曲,一个极不稳定的亚空间窗口被短暂撕开!它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扎进那翻涌的混沌之中,试图借这爆炸的掩护进行最后的亡命跳跃。
然而,就在那亚空间窗口即将闭合的千分之一秒内,一道比索萨尼斯号更加庞大、更加沉凝、更加令人窒息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滑入了现实宇宙。
它没有狂暴的能量波动,没有刺耳的引擎轰鸣,甚至没有开启任何主动扫描。它就那样静静地悬停在爆炸光芒的边缘,如同从时间长河中直接驶出的墓碑。金色的舰体上覆盖着繁复到极致、仿佛蕴含宇宙至理的浮雕和神圣经文,那些经文在星光下流淌着液态黄金般的光泽。舰首,一只巨大的、俯瞰众生的金色鹰徽,其目光仿佛能洞穿灵魂。
禁军战舰——“金诫号”。
它甚至不屑于使用公共频道。一道冰冷、纯粹、带着无上威严和绝对意志的灵能脉冲,如同神只的敕令,直接贯穿了亚空间与现实宇宙的隔阂,无视了坚毅号脆弱的虚空盾和物理屏障,轰然烙印在林恩的处理器核心深处,也回荡在“痛苦低语”濒临崩溃的意识中。
只有一个字:
“跪。”
这并非请求,亦非命令。它是审判,是法则,是现实本身对异端的最终宣判。伴随着这个字,数枚细长的、闪烁着幽蓝色力场光辉的静滞鱼雷,如同审判庭的封印,从金诫号舰腹无声射出,瞬间跨越虚空,精准地封锁了坚毅号前方所有可能的亚空间跃迁路径和现实航道。幽蓝的力场交织成一张毁灭之网,散发着冻结时空的恐怖气息。
坚毅号剧烈颤抖着,引擎在静滞力场的边缘徒劳地嘶吼,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虫。亚空间窗口在身后彻底崩溃。
舰桥内,红光疯狂闪烁。机魂“痛苦低语”的尖啸已变成断续的、绝望的电子悲鸣。
林恩的机械身躯固定在冰冷的座椅上,处理器核心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所有的战术推演,所有的生存概率计算,在这一刻,在那个“跪”字的威压和静滞鱼雷网的死亡封锁前,彻底归零。
前路,是审判的巨舰与冻结时空的罗网。
归途,是翻涌着永恒恶意的亚空间深渊。
脚下,是人类帝国跳动却也布满尖刺的心脏——泰拉,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