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狗”的“营房”，不过是巨大设备间角落里用生锈的金属板、断裂的管道和脏污的防水帆布勉强围出来的一片区域。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浓重的汗臭和脚臭，陈年尿液的臊气，劣质口粮变质后的酸腐味，呕吐物未清理干净的馊味，还有铁锈、机油和硝烟混合的刺鼻气息。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挂在歪斜管道上的、接触不良的应急灯，发出时明时暗、如同垂死喘息般的惨白光芒，将挤在里面的十几个人影照得扭曲变形。
林恩蜷缩在一个冰冷的金属工具箱旁，背靠着同样冰冷的板壁。身上那件沾满污血的破烂军服紧贴着皮肤，带来黏腻的寒意。喉咙被政委靴子踩过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感。他疲惫不堪，眼皮沉重，但神经却因为寒冷、恶臭和深入骨髓的警惕而无法放松。旁边，那个抱着婴儿的女人紧紧依偎着老妇人，两人都闭着眼睛，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睡是醒。少年蜷在另一边，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根削尖的木棍。中年男人则抱着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低呜咽。
脚步声传来，沉重而带着一种不耐烦的节奏。
卡尔·“断指”的身影出现在“营房”入口。他魁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大部分光线，那只冰冷的机械义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无情的金属光泽。他没有戴军帽，灰白夹杂的头发剃得很短，脸上那道从额角划过左眼、最终消失在浓密胡茬里的狰狞伤疤，在惨白的光线下如同一条僵死的蜈蚣。仅剩的右眼，浑浊却锐利，如同秃鹫般扫视着这群蜷缩的“渣滓”，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种深沉的、几乎凝固的疲惫。
他走到中间，那只冰冷的机械义肢猛地抬起，用指关节坚硬的金属部分，“哐！哐！哐！”地狠狠敲击着旁边一根锈迹斑斑的粗大管道！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瞬间盖过了所有微弱的啜泣和呜咽，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
“都给老子醒醒！睡你妈的睡！当这里是贵族老爷的软床吗，渣滓们！” 卡尔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铁板，沙哑而充满暴戾。他那只完好的、缺了两根手指的右手叉在腰间，链锯剑的剑柄从脏污的布条缠绕中露出来。
“看看你们这身烂肉！看看你们这身晦气！” 他挥舞着机械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前排人的脸上。“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帝国的英雄？狗屁！你们是‘泥泞狗’！是逃兵！是懦夫！是不知道哪个阴沟里爬出来的垃圾！是政委大人开恩，才让你们这些蛆虫有机会用你们那身烂肉，给帝国当一回擦屁股的纸！”
他的独眼如同冰冷的探针，一个个扫过众人惊恐或麻木的脸，最后落在林恩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似乎有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嘲讽取代。
“知道你们的命值多少吗？” 卡尔猛地提高了音量，机械臂的末端咔哒一声弹出一根尖锐的探针，指向角落里一个瑟瑟发抖的瘦弱男人。“一发最便宜的激光枪子弹！就他妈值一发！多一发都他妈是浪费！所以，给老子听清楚了！” 他几乎是咆哮起来，声音在金属板壁间撞出回音：
“老子是卡尔·‘断指’！是你们这群蛆虫的头儿！唯一的规矩，就是老子指哪儿，你们就他妈的给老子往哪儿冲！用你们的烂肉去堵枪眼！去绊倒那些绿皮杂种！去给后面的‘正经人’铺路！谁敢慢一步，谁敢回头，谁敢放个带响的屁…”
他猛地停顿，那只机械义肢闪电般探出，冰冷的金属手指如同铁钳般，狠狠掐住了旁边一个因为恐惧而忍不住抽泣的年轻女人的下巴！力道之大，让她瞬间失声，眼球因为痛苦和窒息而凸出！
“…老子就亲手拧断他的脖子！或者，” 卡尔猛地松开手，任由那女人瘫软在地剧烈咳嗽，他那只缺指的右手，“唰”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链锯剑！虽然引擎没有启动，但那冰冷、沉重、布满干涸血垢的锯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凶光。“…让他尝尝‘老狗’的牙口！听明白了没有，狗杂种们？！”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的恐惧和压抑到极致的喘息。老妇人紧紧捂住了婴儿的嘴，少年把头深深埋进膝盖。林恩感觉自己的胃在痉挛，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不是训练，这是宣判。
尖锐刺耳的金属哨声撕裂了“营房”里令人窒息的沉闷。如同催命的号角。
“起来！都他妈给老子滚起来！‘泥泞狗’，出窝了！” 卡尔·“断指”那破锣般的咆哮紧跟着哨声响起。他高大的身影堵在“营房”唯一的出口，那只冰冷的机械义肢不耐烦地挥舞着，驱赶着这群如同惊弓之鸟的“渣滓”。
林恩麻木地站起身，膝盖因为寒冷和疲惫而有些僵硬。他被粗暴地推搡着，汇入同样踉跄、惊恐的队伍中。外面设备间的空气稍微流通一些，但依旧弥漫着硝烟和机油的味道。几名全副武装、表情冷漠的帝国卫队士兵手持激光枪，如同押送囚犯般分散在队伍两侧，冰冷的枪口若有若无地指着这群“炮灰”。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监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没有队列训练，没有战术讲解，甚至连基本的武器分发都没有——除了林恩背上那把早已报废的激光枪和他腰间那块沾血的金属碎片，其他人大多赤手空拳，或者只有像少年那样的削尖木棍。所谓的“清扫”任务，就是将他们驱赶到靠近前线边缘、尚未完全肃清的一片废墟区域，充当人肉探雷器，引诱潜伏的敌人暴露火力点。
目的地是一片由倒塌的巨型冷凝塔外壳、扭曲的输送管道和炸毁的厂房残骸组成的、如同钢铁迷宫般的区域。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焦糊味和若有若无的尸臭。巨大的金属结构锈迹斑斑，投下深邃、冰冷的阴影。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混凝土块、扭曲的钢筋和难以名状的机械碎片。远处，沉闷的爆炸声和零星的激光枪射击声此起彼伏，提醒着这里距离死亡漩涡有多么近。
“散开！渣滓们！” 卡尔站在一块相对凸起的金属残骸上，用机械臂指着前方那片死寂的、危机四伏的废墟。“给老子钻进去！像耗子一样！瞪大你们的狗眼！看到能动的东西，不管是两条腿的还是四条腿的，都给老子喊出来！或者…” 他狞笑了一下，露出黄黑的牙齿，“…用你们的烂肉去试试它的牙口！”
冰冷的恐惧攥紧了每个人的心脏。队伍出现了骚动，有人畏缩着不敢上前。一名卫兵不耐烦地用激光枪的枪托狠狠砸在一个后退的男人背上，将他砸得踉跄扑倒。
“滚进去！不然现在就净化！” 卫兵的呵斥冰冷无情。
没有选择。林恩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和焦糊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朝着最近一个由巨大弧形金属板倾斜形成的、黑黢黢的入口走去。入口很低矮，需要弯腰才能进入。里面光线更加昏暗，只有从上方缝隙透下的惨淡天光。空气潮湿阴冷，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一股淡淡的甜腻霉味。脚下是湿滑的、布满苔藓和油污的金属地面。
他紧贴着冰冷、凝结着水珠的金属内壁，侧耳倾听。除了自己沉重的心跳和远处模糊的枪炮声，一片死寂。他摸索着腰间的金属碎片，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每一堆可疑的废弃物。
前方是一个相对开阔的岔口，连接着几条不同方向的管道和通道。光线稍微好了一些。林恩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一条看起来稍微干燥些的通道。刚走出几步——
“呃…嗬…”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从右前方一堆由破碎冷凝管和保温材料堆积成的垃圾堆后面传来！
林恩的心脏骤然缩紧！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猛地停住脚步，身体紧贴住冰冷的管壁，屏住呼吸，手中的金属碎片本能地横在胸前，目光死死锁定那堆还在微微蠕动的垃圾！
垃圾堆后面，一个身影缓缓地、笨拙地爬了出来。
它有着类人的轮廓，但形态扭曲而佝偻。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绿色，布满了流着脓水的疖子和厚厚的角质层。一条手臂异常粗壮，末端却畸变成了一只巨大、生满锈迹、如同巨型工业剪钳般的可怕器官！另一条手臂则萎缩得如同枯枝。它的脸上几乎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布满细密利齿、流着粘稠涎水的大嘴，和一双浑浊、闪烁着饥饿和疯狂黄光的眼睛！它似乎受了伤，爬行的动作有些拖沓，但那巨大的锈蚀剪钳拖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哒”声。
变种人！而且近在咫尺！
林恩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恐惧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想后退，想尖叫，但身体如同被钉在原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那变种人浑浊的黄光眼睛已经扫了过来，瞬间就锁定了林恩这个新鲜的“肉食”！
“吼——！”
一声充满贪婪和暴虐的嘶吼从它那张大嘴中爆发！变种人猛地加速，那条畸变的粗壮手臂挥动起巨大的锈蚀剪钳，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如同捕兽夹般朝着林恩的头部狠狠剪来！速度快得惊人！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林恩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带来的僵直！他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左侧扑倒！
咔嚓——！！！
巨大的剪刃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和肩膀掠过，狠狠咬合在他刚才倚靠的金属管壁上！刺耳的金铁交鸣伴随着耀眼的火星猛烈爆开！厚实的金属管壁被狂暴的力量硬生生剪开一道深深的V型豁口！
林恩重重摔倒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污水。肩膀和手臂传来火辣辣的擦痛。他手中的金属碎片也脱手飞出，滑到了几步之外。巨大的惊恐让他几乎窒息！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变种人已经转过身，浑浊的黄眼死死盯着他，巨大的锈蚀剪钳再次张开，带着浓烈的腥风和死亡的阴影，这一次，直直地朝着他倒地的身体剪来！目标赫然是他的腰腹！
避无可避！林恩眼中只剩下那急速放大的、布满锈迹和干涸血污的恐怖剪刃！他甚至能闻到那上面传来的浓烈腥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狗杂种！滚开！”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怒吼从通道入口处传来！紧接着是沉重的、急速逼近的脚步声！
一道魁梧的身影如同狂暴的犀牛般猛冲而至！正是卡尔·“断指”！他那只冰冷的机械义肢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银灰色的轨迹，精准而狠厉地砸向变种人那条挥舞剪钳的粗壮手臂关节处！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铁锤砸中朽木的巨响！
变种人那条畸变的手臂关节在机械义肢的巨力猛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它发出一声痛苦而暴怒的嘶嚎，巨大的剪钳攻击轨迹瞬间被打偏，擦着林恩的腿侧狠狠剪在了地上，溅起大片的碎石和污水！
“嗡——呜！！！”
几乎在同时，卡尔右手那把沉重的链锯剑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锯齿瞬间化作一团高速旋转的、致命的银灰色风暴！他没有丝毫犹豫，借着前冲的势头，腰部发力，链锯剑带着撕裂一切的狂暴威势，自下而上，狠狠地劈进了变种人因为手臂受伤而暴露的、柔软的腰腹！
嗤啦啦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肉和骨骼被高速锯齿疯狂撕扯切割的恐怖声音瞬间充斥了整个通道！粘稠、滚烫、散发着恶臭的暗绿色血液如同喷泉般狂飙而出！变种人那庞大的身躯被狂暴的力量硬生生从中段撕裂！破碎的脏器、断裂的肠子、碎裂的骨渣混合着污血，如同暴雨般劈头盖脸地浇了刚刚挣扎着半坐起来的林恩满头满脸！
温热的、滑腻的、带着浓烈腥臭和内脏特有气味的粘稠液体糊住了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强烈的恶心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林恩的意志！
“呕——哇！！！”
他再也无法抑制，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苦的胆汁和之前喝下的那些污水的混合物，混杂着脸上的污血秽物，一股脑地喷溅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剧烈的呕吐让他浑身痉挛，涕泪横流，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链锯剑的轰鸣声停歇了。只剩下变种人残躯在地上无意识的抽搐和污血流淌的汩汩声。
卡尔·“断指”站在血泊中，魁梧的身影微微起伏喘息着。链锯剑的锯齿上沾满了粘稠的污血和碎肉，引擎低沉的嗡鸣着。他那张布满伤疤的脸上溅上了几点暗绿的污血，独眼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剧烈呕吐、狼狈不堪的林恩，眼神里没有丝毫救人的欣慰，只有深不见底的麻木和一种“果然如此”的嘲讽。
“废物点心。” 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沙哑而冰冷。“吐完了没？吐完了就他妈给老子爬起来！你以为这就完了？这片‘耗子窝’里，这种垃圾多得是！”
他不再看林恩，机械义肢随意地甩了甩上面沾染的污血和粘液，对着通道入口方向吼道：“都他妈死了吗？继续搜！下一个！”
入口处，几个同样被吓傻的“泥泞狗”成员和负责监视的卫兵，这才如梦初醒。卫兵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而那几个平民“渣滓”，看着通道里血腥恐怖的景象和跪在血泊中剧烈呕吐的林恩，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林恩还在剧烈地干呕，身体因为脱力而不住地颤抖。脸上、头发上、衣服上，全是粘稠、腥臭的污血和内脏碎块。胃部痉挛的疼痛和那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内脏腐败味，让他几乎昏厥。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恐怖，与此刻这令人作呕的污秽，如同两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他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这就是他现在的世界。由鲜血、内脏和冰冷的链锯构成的地狱。
他颤抖着，用还算干净的袖口狠狠抹了一把脸，擦掉糊住眼睛的污血，露出那双因为呕吐而布满血丝、此刻却空洞麻木的眼睛。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冰冷的血泊中，捡起了那块滑落在地的、沾满污秽的金属碎片。
冰冷，坚硬。上面沾着他自己的呕吐物和变种人的血。
他紧紧攥住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然后，他摇摇晃晃地，扶着旁边冰冷的管壁，艰难地站了起来。粘稠的污血顺着他的头发和破烂的军服滴落，在脚下汇聚成一小滩暗红。
他没有看卡尔，也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通道更深、更暗的阴影。那里，仿佛有无数的眼睛在黑暗中窥伺。
卡尔看着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看着他手中紧握的那块破铁片，看着他眼中那片死寂的麻木和深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凶狠，那仅剩的独眼微微眯了一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拖着依旧在低鸣的链锯剑，踏着粘稠的血泊，朝着通道深处走去，留下一串沉重的、沾满污血的脚印。
林恩踉跄地跟上，脚步虚浮，但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重。他经过那堆变种人的残骸时，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那被链锯剑撕裂的断口，肌肉和骨骼的纹理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可见。一股冰冷的东西，如同铁水，开始在他空洞的胸腔里缓缓灌注、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