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庭院的光永远是柔和的,仿佛时间在这里也放慢了脚步。阿亮靠在一株散发着莹白微光的巨大蘑菇伞盖下,看着不远处悬浮在半空、周身光流如溪水般缓缓流淌的“园丁”艾欧尼亚。几天过去,他肩部的灼伤在庭院提供的、散发着清香的凝胶治疗下已基本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粉色新肉。李芸坐在他旁边,正小心翼翼地用找到的、如同液态水晶般的露珠,擦拭着江辰和“零”维生舱的外壳。她的气色好了很多,但眉宇间依旧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虑。
这里宁静得令人心慌。没有敌人的追击,没有能源耗尽的警报,只有风吹过水晶叶片的天籁和远处永不停歇的泉水叮咚。但这种宁静,反而让经历过生死逃亡的两人感到一种不真实的重压。每一分安逸,都像是从危在旦夕的地球和战友那里偷来的。
“艾欧尼亚阁下,”阿亮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寂,“关于‘引导星火’……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时间,是他们最奢侈不起的东西。
艾欧尼亚的光流微微荡漾,星眸转向阿亮,意念平和:“急于求成,如同揠苗助长。‘信标’与‘共鸣之核’的创伤,源于超越极限的负荷与维度撕裂。‘梦境之泉’的滋养,是修复本源的唯一途径。强行唤醒,只会适得其反。”它的“目光”扫过维生舱,“他们的意识,正在经历一场重要的‘重构’与‘沉淀’。耐心,是此刻最好的助力。”
阿亮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道理他懂,但每多等一秒,地球就可能离毁灭更近一步。
就在这时,李芸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阿亮!快看!”
阿亮猛地转头,看向维生舱。只见舱内,一直平静沉睡的江辰,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搭在腹部的右手手指,极其轻微地弹动了一丝!几乎同时,监测他脑波活动的仪器屏幕上,那稳定了许久的慢波(δ\/θ波)背景中,突然跳跃起一个短暂而清晰的、代表意识活跃的β波尖峰!虽然转瞬即逝,但信号明确无误!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手腕上那块“星璇”,表盘深处那点幽蓝的星火,仿佛被这意识的波动唤醒,猛地明亮了一瞬,光芒甚至穿透了苔藓的覆盖,在舱内投下了一圈淡蓝色的光晕!那光晕中,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古老的符文幻影一闪而过!
“辰哥!”阿亮和李芸同时扑到舱前,心脏狂跳。
旁边的“零”似乎也受到了牵引,她周身的乳白色光晕荡漾起细微的涟漪,眉心那淡金色的印记流转加速,仿佛在与“星璇”的波动共鸣。
艾欧尼亚的光流也出现了明显的波动,星眸中的光芒亮了几分:“意识层面的冰封……开始融化了。‘信标’正在响应宿主的苏醒前兆。很好……比预计的要快。”
“他……他是不是要醒了?”李芸声音颤抖,带着巨大的期待。
“是深层意识开始活跃,距离真正的苏醒还有距离。但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艾欧尼亚的意念带着一丝赞许,“‘秩序信标’与宿主的羁绊,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深刻。或许,外界的刺激可以加速这个过程。”
“刺激?什么刺激?”阿亮急切地问。
艾欧尼亚的光流指向庭院深处,那片被更加浓郁光芒笼罩的区域:“‘生命庭院’的核心,是‘万识回廊’与‘共鸣水晶林’。那里汇聚了庭院积累的、来自多元宇宙的‘记忆碎片’与纯净的秩序能量。或许……可以让他们的维生舱,更靠近那里。让环境的‘信息场’和‘能量场’,轻柔地刺激他们沉睡的意识。”
没有犹豫,在艾欧尼亚的指引下,阿亮和李芸小心翼翼地将两个维生舱转移到了庭院更深处。这里的能量场更加浓郁,空气中漂浮的光孢子和能量流如同有生命的萤火虫。巨大的、形态各异的晶体簇生长在地面和空中,内部仿佛封存着流动的星河与古老的画面。一种低沉、浩渺的“声音”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那是无数信息流汇聚成的“背景音”。
将维生舱安置在一片巨大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晶簇下方后,变化果然加快了。
江辰的脑波活动开始出现更多、更频繁的β波活跃期,虽然短暂,但持续时间在慢慢延长。他手指和眼睑的颤动也越来越明显。最神奇的是“星璇”,它不再仅仅是稳定搏动,而是开始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类似呼吸与心跳叠加的韵律闪烁,表盘上的裂纹边缘,似乎有微不可查的、类似金属记忆修复的迹象?虽然缓慢,但确确实实在发生!
“零”的变化更加直观。她周身的乳白色光晕不再仅仅是弥漫,而是开始主动吸纳周围环境中的纯净能量,光晕变得更加凝实、明亮,甚至隐隐在她身体上方形成了一个微型的、缓缓旋转的能量漩涡。她眉心的金色印记,也变得更加清晰,偶尔会随着能量漩涡的波动而闪烁。
“他们在吸收这里的能量!在自我修复!”李芸激动地低语。
艾欧尼亚静静地悬浮在一旁,光流平稳,但阿亮能感觉到,它那非人的“目光”中,带着一种近乎……欣慰与期待的情绪。这个“园丁”,似乎对江辰和“零”抱有极大的兴趣和……某种责任?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庭院的光线会周期性地变得柔和,模拟昼夜),当阿亮守在一旁假寐时,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呻吟声,将他猛地惊醒!
是江辰!
他冲到维生舱前,只见江辰的眉头紧紧锁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经历一场极其痛苦的梦境。他的右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掐入掌心。
“辰哥!辰哥!能听到吗?”阿亮压低声音,急切地呼唤。
没有回应。但江辰的脑波图变得极度混乱,充满了代表恐惧、挣扎和痛苦的波形。而“星璇”的光芒也变得忽明忽灭,极不稳定。
“他的意识在对抗噩梦!是创伤记忆的回闪!”李芸也醒了,担忧地说。
就在这时,艾欧尼亚无声地滑近,它伸出一只光流构成的手,虚按在江辰维生舱的上方。一股柔和而强大的安抚性能量场笼罩下来,如同母亲哼唱的摇篮曲,轻轻梳理着江辰混乱的脑波。
同时,它的意念传入阿亮和李芸脑海:“深层意识的苏醒,必然会伴随创伤记忆的浮现。这是愈合的一部分。不必强行打断,引导他,用积极的意念覆盖那些痛苦。”
阿亮和李芸立刻会意,他们靠近舱边,开始低声诉说,诉说“灯塔”基地的日常,诉说战友们的糗事,诉说地球的日出日落,诉说……回家的渴望。
渐渐地,在艾欧尼亚的能量安抚和两人声音的引导下,江辰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脑波也逐渐趋于平稳。他手腕上的“星璇”光芒也恢复了稳定的韵律。
一场意识的危机,似乎度过了。
当庭院的光线再次变得明亮柔和时,一直沉睡的“零”,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眼睛。瞳孔不再是人类的棕黑,而是化为了两潭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蕴含着星璇漩涡的淡金色湖泊。眼神初时带着一丝刚苏醒的迷茫,但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彻一切的清明,以及……一丝深不见底的、仿佛承载了万古沧桑的悲伤。
她醒了。
她没有立刻坐起,只是静静地躺着,淡金色的眼眸缓缓转动,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目光扫过紧张的阿亮和李芸,扫过悬浮的艾欧尼亚,最后,落在旁边维生舱中依旧沉睡的江辰身上,在他手腕的“星璇”上停留了许久。
然后,她微微侧过头,看向阿亮和李芸,嘴角极其轻微地、生疏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仿佛一个遗忘了如何微笑的人,在努力回忆。
一个空灵、平静,却直接响彻在两人灵魂深处的声音,轻轻响起:
“……是你们……一直在……呼唤……”
星火,其一已燃。而另一簇,苏醒的曙光,已然刺破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