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虚无被撕裂的剧痛,如同退潮般从阿亮的意识中缓缓抽离。最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下传来的并非冰冷的金属或失重的虚空,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中带着韧性的支撑感,像躺在厚厚的、充满生机的苔原上。紧接着,嗅觉苏醒,一股清新到极致的空气涌入肺叶,带着雨后森林的湿润、某种不知名花朵的淡雅甜香,以及一种……仿佛能涤荡灵魂的纯净气息,瞬间冲散了记忆中太空的金属腥咸和虚无的死寂。
他猛地睁开眼,却被映入眼帘的景象震撼得忘记了呼吸。
头顶没有熟悉的舱顶,而是一片由无数巨大、半透明、如同水晶雕琢而成的叶片交织成的穹顶。阳光透过这些奇幻的叶片,被过滤成亿万道柔和而斑斓的光柱,洒落下来,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传说中的仙境。空气中,微小的、散发着各色柔和光晕的孢子缓缓飘浮,如同活着的星辰尘埃。远处,隐约传来溪流潺潺和空灵的、风拂过某种晶体结构的悦耳声响。
这里……是哪里?死亡后的幻境?还是……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全身骨骼立刻发出抗议的呻吟,尤其是肩部被等离子束擦伤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他低头,发现自己穿着一套从未见过的、材质似帛非帛、带着天然叶脉纹理的淡绿色衣物,原来的破烂活动服已不知所踪。伤口被一种清凉的、散发着草木清香的透明凝胶妥善包裹着。
记忆如决堤洪水般涌回——自爆的探测艇,撕裂的虚无,还有……辰哥和零姐!
“芸姐!辰哥!零姐!”他心中一惊,忍痛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空间。仿佛置身于一个活着的、巨大的生物体内,或是某个被神灵精心打理的花园。没有墙壁,空间由自然生长、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粗壮藤蔓和形态奇特的、如同巨大七彩蘑菇般的结构自然分隔。他正身处一个开阔的“房间”,地面是那种会呼吸般的发光苔藓。不远处,并排安放着那两个熟悉的维生舱!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舱前。舱盖开启着,内部铺着厚厚的、更加晶莹剔透的苔藓,仿佛最顶级的天鹅绒床榻。江辰和“零”平静地沉睡其中,脸色不再是之前的灰败,而是透着健康的红润,呼吸深长平稳,如同陷入了最安详的梦境。江辰手腕上的“星璇”静静佩戴,表盘上蛛网般的裂纹依旧狰狞,但那点幽蓝的星火,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节奏搏动着,光芒内敛而深邃,仿佛经过千锤百炼后的精钢。旁边的“零”,眉心的金色印记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周身散发着一种宁静却磅礴的生命力场,与整个空间和谐共鸣。
他们还活着!而且状态好得超乎想象!
巨大的 relief 如同暖流席卷全身,阿亮腿一软,瘫坐在苔藓上,大口喘息,几乎要落下泪来。
“创伤正在愈合,生命频率趋于稳定。你的意志很坚强,旅人。”一个温和、宁静,仿佛直接回荡在心灵深处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带着一丝非人的、类似电子合成的纯净质感,却奇异地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阿亮猛地抬头,看到一个身影从一丛散发着月白光晕、形态如同垂柳般的水晶植物后优雅地“滑”出。那并非人类,也非任何已知种族。它约一人高,身形修长流畅,通体由半透明的、内部流淌着柔和光流的乳白色材质构成,仿佛是由月光和白玉雕琢而成的精灵。面部没有口鼻耳,只有两个深邃的、如同蕴含星璇的发光点,散发着睿智与平和的光芒。它没有脚,悬浮在离地几厘米的空中,移动时悄无声息。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我的同伴……”阿亮警惕地绷紧身体,尽管浑身疼痛。
“我是‘园丁’艾欧尼亚,”那个存在的光流微微波动,意念直接传递,“这里是‘生命庭院’,一个游离于主物质界之外的半位面,是秩序与生命法则的庇护所。你们的载具在穿透‘静滞帷幕’时濒临解体,是庭院感知到了强大的‘秩序’共鸣与顽强的生命火花,将你们接引至此。”它的“目光”扫过维生舱,“这两位沉睡者,正在接受‘梦境之泉’的滋养,他们的本源正在以最自然的方式修复。这远非你们之前的科技手段可比。”
它的语言古老而陌生,但意思清晰无误地映照在阿亮脑海。
“生命庭院?半位面?”阿亮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但对方释放的善意和此地祥和到不真实的氛围,让他稍微放松,“是你们救了我们?从那个……什么都没有的虚空里?”
“是‘秩序’的指引和你们自身不屈的火花,引领你们找到了入口。”艾欧尼亚的光流如同微风拂过湖面,“‘静滞帷幕’是古老的守护,隔绝外界的纷争与‘混沌’的低语。你们是漫长岁月以来,第一批从‘那边’闯入的……携带着‘信标’的客人。”
静滞帷幕?秩序信标?对方知道“星璇”!阿亮心脏猛地一跳。
就在这时,李芸也从另一个被发光藤蔓遮掩的入口跑了进来,她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看到阿亮和安好的维生舱,顿时喜极而泣:“阿亮!辰哥!零姐!我们……我们真的得救了!这地方太不可思议了!”
阿亮快速解释了现状。李芸看着周围梦幻般的景致和平和的“园丁”,惊得目瞪口呆。
“万分感谢您的救助。”阿亮稳住心神,郑重地向艾欧尼亚表达谢意,随即问出最关键的问题:“请问,这里距离太阳系……距离地球有多远?‘织网者’和‘虚空之影’……”
艾欧尼亚的光流出现了短暂的凝滞,星眸中的光芒微微黯淡:“太阳系……一个承载了太多悲伤与希望的坐标。‘生命庭院’位于主宇宙的边缘褶皱,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至于你所说的‘织网者’与‘虚空之影’……”它停顿了一下,意念中带着一丝沉重的韵律,“庭院虽避世,但仍能感知到主物质界‘秩序’基石的动摇与‘混沌’潮汐的上涨……你们带来的波动,证实了古老的预言……那片星域,正被席卷一切的‘收割’阴影所笼罩。”
收割!这个词让阿亮和李芸的心彻底沉入谷底。连这个世外桃源都感知到了毁灭的临近!
“我们必须回去!”阿亮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火焰,“等辰哥和零姐醒来,我们必须找到回去的路!”
艾欧尼亚沉默了片刻,光流缓缓流淌,仿佛在权衡:“穿越‘静滞帷幕’从内向外,比你们闯入时更加困难,需要巨大的能量和精准的坐标。而且,以你们此刻的状态,即便归去,亦如飞蛾扑火。‘生命庭院’受远古誓约约束,无法直接介入主宇宙的纷争。但是……”
它的“目光”再次聚焦于维生舱中的江辰和“零”,意念中带着一种奇特的期待:“‘秩序信标’与‘纯净共鸣体’的相遇,是亘古未有的奇迹。他们的完全苏醒与力量的圆融,或许是黑暗中唯一的光。庭院可以提供安宁的休憩之所,以及……一些关于如何引导、淬炼并绽放你们体内‘星火’的……失落知识。”
引导和淬炼星火?阿亮和李芸对视一眼,看到了绝境中迸发的希望火星。如果江辰和“零”能在这里真正掌握他们的力量,那么回归才有一线生机!
“我们需要付出什么代价?”阿亮冷静地问,世间没有免费的午餐。
“代价……”艾欧尼亚的光流泛起复杂的涟漪,“是打破长久宁静的风险。当‘星火’炽燃,其光芒必将穿透帷幕,吸引黑暗中所有的目光。庭院亿万年的静谧,或许将因你们的到来而终结。这,即是需要共同承担的代价。”
庇护他们,就等于将这个世外桃源置于危险的聚光灯下。
阿亮沉默了。这是一个沉重的抉择。但想到危在旦夕的地球,想到逝去的战友,他们别无选择。
“我们接受。”阿亮和李芸异口同声,眼神坚如磐石。
艾欧尼亚的光流柔和下来,仿佛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微笑:“那么,欢迎来到‘生命庭院’,最后的星火持有者们。愿你们的成长,能成为刺破永夜的光。”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句话,维生舱内,江辰的手指,极其轻微地,但清晰地,勾动了一下。紧接着,“零”的睫毛微微颤动,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仿佛梦呓般的音节。
星火,已在新的土壤中种下。重燃之时,是照亮归途,还是燃尽一切?答案,就在这片奇迹般的庭院中,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