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恒第二天就回去了。京城所有的戏已全部做完,他不可能让左涛再单独面对那些焦虑不安的村民,更何况也该他回去烧把火加把柴了。
他每次去项目指挥部,一趟下来都像生大病一般—— 从机场一路向东,驶出还不到二十公里就扎进了山区。虽说这条路修得算平整,可毕竟是乡村便道,坑坑洼洼总是难免。这对自小就受晕车折磨的许恒来说,简直是 坐过山车:哪怕一个不起眼的小坑、一次轻微的颠簸,他都得死死攥着扶手,连大气都不敢喘,硬生生憋半天才能缓过劲。
老李跟着来了好几趟,对这条路也算摸熟了,可握着方向盘时依旧提心吊胆。他记着第一回陪许恒来的模样:一路下来,许恒脸色惨白,停了好几回才勉强缓解晕车的难受劲儿,许二少那时的眼神他可遭不住,那场景再也不想重演了。
“二少,要不要停下来歇一会儿?” 老李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顿了顿,他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眼神却往后视镜瞟 —— 他瞧着许恒脸色发白,手撑在额头,看着可不咋好。
许恒领会了他的好意,只是心里早把轻重掂量得明明白白:今天这趟来项目指挥部,是要跟村代表、当地主管部门打拉锯战的。他指尖还在眉心用力按了按,像是要按散那股晕车带来的昏沉,随后才缓缓松开手,摆了摆道:“不用,还撑得住。”
其实下飞机时他就急着给左涛打了电话,说已经聚了不少人等着。左涛年纪本就轻,打小没接触过这种场面的周旋,这会儿指不定正慌着,要是他现在停下来歇着,一会儿左涛真撑不住了,那现场的情况失控的话,后面就没法应对那些棘手的沟通,恐怕要误了正事。
好在元熙年后去了趟中医院,给他弄了几个药香包 —— 那味道和他从前喝的药汤有些像,却更浓郁些,一凑近鼻尖,竟能把车厢里的汽油味、皮革味,还有空调吹出来的闷味全盖了过去,不至于让他被杂味裹着更犯恶心。
元熙还给他贴了耳后晕车贴。许恒其实以前也试过这东西,总觉得黏在耳后没什么用,治标不治本。可这次不一样,许恒摸了摸耳后微凉的贴片,又闻着鼻尖淡淡的药香,心里竟莫名踏实了些。或许正是元熙这 “双管齐下” 的细心,哪怕眼下路况颠簸得厉害,他居然也能撑到现在,没像往常那样早早就想吐。
等车子终于停在项目部临时办公室门口十来米远时,许恒才缓缓舒了口气。今天算是创造记录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只是中途停下来休息了一次,也没有吐,果然元熙准备的东西是有用的。
这屋子是山里临时搭建的,外墙还露着浅色的板材,还未进门,大厅里的嘈杂声先一步涌了出来 。许恒站在窗外朝里看去, 几十号村民挤在不大的空间里,有的叉着腰大声说着什么,有的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还有人手里攥着皱巴巴的材料,脸上满是焦急,闹哄哄的场面几乎要把屋顶掀起来。
许恒扫了一圈,果然看见刘玉刚带着项目部和管理人员在现场,倒没看见左涛的身影。他悄悄绕着屋子走到后门,顺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轻手轻脚上了二楼。
二楼的小房间里亮着灯,左涛正背对着门坐在桌前,手里夹着根烟,眉头拧得紧紧的,连许恒进门的动静都没察觉。
“情况怎么样?” 许恒轻轻敲了敲门框,声音压得很低。
左涛猛地回头,看见是他才松了口气,刚刚还愁眉不展的脸上堆上了笑:“二哥,你可算回来了!呵,我可算熬出头了。”
林强关上门,许恒将外套朝椅背上一搭,整个人坐上椅子里,也是长舒一口气。他现在还需要点时间来缓和一下身体,再听听现场情况。
“说说情况吧,我刚上来时看了一眼,看样子到的人很齐了。”许恒还在揉着太阳穴。
“现在应该是所有人都听说了要改拆迁地点,那些村民这下是真的担心了。”他顿了顿,又指了指楼下,语气里带着点嘲弄,“前几天跟着刘玉刚去勘察区域的那几个村民,也跟着凑了过来,还在人群里帮着传话,把大家的情绪搅得更乱了。”
“现场跟他们解释了半天,可人多嘴杂,根本说不通。” 他说着,指了指楼下的方向,语气里满是无奈,“之前贪的无厌,这会儿知道急了?我原本是想躲开的,可是怕场面真的失控你又没到,一直等在这里呢。”
许恒抬手摆了摆,声音比刚才稳了些:“不急,咱再等一会儿。村民慌是因为没底,到口袋的钱要飞了,对于这些田地里刨食的人来说,这可是一笔巨款;另外一部分人凑过来,无非也是想确认消息,看看这个馅饼会不会砸到自己头上,不是真要闹事。”
左涛愣了愣,见许恒眼神笃定,心里的慌劲儿竟真压下去几分,拉过椅子坐下,还顺手给许恒倒上了热水。
“怎么样,晕的厉害?”
“今天还好,没吐。”许恒说着又从兜里掏出那个香袋闻着。
“咦,这什么?”左涛手快,一把捞过来仔细端详,也凑着鼻子下闻了闻:“这个不错,味道还挺好的,中药的啊?”
许恒白他一眼,伸手抢了过去,“我女朋友给我的。”
左涛就满脸不高兴,“切,有女朋友了不起啊?有个学医的女朋友更了不起啊。”
许恒没理他,目光落在桌上的文件上,指尖点了点 “新拆迁选址规划图” 那一页:“是不是刘玉刚跟他们解释,目前只是风声传闻,并没有实质进展要改地点?”
左涛一怔,随即点头:“对,他就是一直这么解释的。前两天我也是说的含糊不清,可越是这样,村民们起是手下大乱,细节什么的都没说……”
“这就对了。” 许恒站起身,走到窗边掀开一点窗帘,往下扫了眼 ——听声音 楼下的村民还在吵,但没出现推搡的情况,还算有沟通的余地。
他对着林强示意,“现在去楼下找刘玉刚,就说我回来了,让他组织一下大家,将代表们请上来聊聊,把新规划的细节跟他们讲清楚。剩下的人,你让他们在大厅等着,给每个人倒杯水发些吃的,先把气氛缓下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勘察过地方的村民,也可以上来几个;你就说勘察队是来确认新选址的地质安全,既然要谈,那就一并将消息传出去。”
左涛看着许恒条理清晰的安排,原本头疼的神色亮了起来。林强立刻站起身:“我这就去!”
许恒看着他匆匆下楼的背影,这才端起水来喝上一口, 刚才强压的晕车感缓解不少,虽头疼,但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再歇。他把‘规划图和补偿政策文件’整理好,又摸了摸耳后的晕车贴,深吸一口气,等着那些老村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