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这世上的事,从来不是非黑即白。我们大多数时候,都活在灰色里。” 许恒微微坐起身,将她揽进怀里,觉得该慢慢跟她透些现实。有时候他自己做的事就算不上干净,如今已是尽量避开她,可若哪天真被她发现了端倪,她又会怎么看自己?难道,真能瞒她一辈子?
“我知道。” 元熙声音淡淡。
她并非不懂这些道理。毕竟跟许恒相处了这么些日子,耳濡目染间,也听过他提起那些复杂的应酬,还有年前各式各样的送礼、人情往来;更何况在医院里,她也见过有些医生和领导,出行是豪车,穿戴尽是名牌。可在元熙心里,医生从来不止是一份谋生的工作 —— 那份职业自带的责任感,那份治病救人的初心,让她没法在听到别人议论这份职业时,无动于衷,她自己更没法去转变成为那些人中的一份子。
可是元熙自己也知道她从与许恒的这段关系中得到过很多额外益处。就像保健委健康顾问这个身份,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是实打实的受益人。若没有许恒,没有左涛,即便她能力再强,单凭那一次辅助手术,绝无可能进入保健委的视线。又比如,她凭什么能给左老看病?又凭什么能那样跟左老聊家庭常、聊自立?
元熙有时会琢磨,自己到底在执着什么?嘴上反驳着许恒的说法,可落到实处,他那些出于好意的安排,她却从没推掉过。她莫名觉得,她想干净纯粹的做人,可现实却远非如此。
她忽然又抬起头,很是认真看着许恒道,“你说,如果我给有钱的人做手术,然后收取昂贵的费用,再把这个钱捐给医学基金会,那算不算是劫富济贫?”
许恒还以为她怎么了,没料到竟听到这么一句,不由得又好笑又觉得她格外可爱。这小丫头,不想着自己能赚上多少钱,反倒一心记挂着那些身处疾苦的人。或许是她从小的经历,才让她比旁人更能体会生活的艰难吧?
还没等他开口,元熙已自顾自否定了先前的想法。她浑然不觉自己此刻未着寸缕,只蹙着眉认真道:“不行,那样就是受贿。不如让他们直接把钱捐给基金会,这样他们做了善事,我给他们做手术也能问心无愧,这不就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许恒早被她这跳脱又透着股天真的想法逗得乐不可支,低沉的笑声在房间里散开,带着暖意。他俯身捏了捏元熙的脸颊,语气里满是无奈又好笑:“我的小医生,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心思透亮?那些人愿意花钱找你,看重的是你的技术,可不是想做什么慈善。”
元熙鼓了鼓腮帮子,伸手推他的胸膛:“那又怎样?我不管他们怎么想,我只知道这样做我心里高兴。”
许恒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笑声渐渐收了,他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声音放轻:“高兴就好。既然你真要这么想,以后咱就这么干,那些个找上来有钱又怕死的人,咱就让他们捐上个两百万再说,要不然让他们找别人动手术去。”
听他这么一说,元熙先是眨了眨眼,随即露出几分迟疑,语气带着点不确定:“啊?真要这么干啊?两百万是不是太多了点?一般做台心脏手术也就五到十万,我之前还想着,要是有人捐二十万,就能帮两个病人治病了呢。”
“你元医生的技术,怎么能按普通标准算?” 许恒忍着笑,故意一本正经地逗她,“两百万,就这么定了,价格绝对不能改。”
元熙愣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许恒是在跟她开玩笑,当即也顺着他的话往下接,还故意皱着眉装严肃:“那我可得先朝着大主任的位置努力!到时候就得让别人知道,想请我做手术没那么容易,先把‘请不起’的印象刻在他们心里,往后开价才硬气,对吧?”
两人相视一笑,房间里的氛围瞬间变得格外温馨。许恒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伸手就将她抱了起来,脚步轻快地往浴室走:“好了,事情说定了,去洗洗睡觉,我的‘大主任’。”
元熙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忍不住蹭了蹭:“那你可别忘了,往后我当主任,你得帮我挡着那些不想捐钱的‘麻烦人’。”
许恒低头在她发顶印下一个轻吻,脚步稳稳地往浴室走:“放心,你的后盾,永远都在。”
这边许恒东奔西跑的将戏演到十分,那边左涛也快顶不住了。
“二哥, 咱要演到什么时候?这两天不断有北山村代表过来,说是愿意按原本的方案签合同,嚷着要见负责人。刘玉刚天天带着人去小林农场那边装模作样的勘测。他们在公司外面闹的不成样子,不得已我出面见了一回。你是不知道,哎呀那个老头声音大的震我耳朵疼,还有个老太太,说不到三句话就要拉我手哭,说她家孙子等着拆迁款娶媳妇,什么等着钱买小猪仔。哥啊,我熬不住了...”
单听声音,许恒就知道左涛这几天过得猪狗不如。让他去应付那帮急红了眼的村民,本身就是件头疼事,更何况他还听说,村代表们怕拆迁真的黄了,就特意动员了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过去哭情 —— 那场面,许恒光是想想都忍不住笑出声。
“咳咳,”许恒强忍笑意,“快了,京城这边上下全都跑了一遍,又是递材料,又是蹲办公室门口等消息,我这功夫也下的很足。昨天那个汪副市长电话里听到申请了延期已经急眼了,今天要是再打听到我拿到了批文,只怕是要彻底坐不住了。估计啊两三天内就会有结果,等村民们闹起来,必得有人出面来平息,我们就可以开出条件来,不但要把这次延期的时间抢回来,还要他们再让渡出来到嘴里的东西。”
“二哥, 你可快点啊,明天可不在办公室待了。过几天是我生日,我可真不想再听到老太太对着我哭啊。我明天肯定躲的远远的,再不济让刘玉刚回来顶着。”
“你小子,这回也算是长见识了吧。什么时候摊上过这种有趣的事?好好学着点吧,生日肯定给你补个大的。”
挂电话的瞬间,许恒嘴角的弧度仍清晰可见,任凭他怎么克制,那点幸灾乐祸的笑意都不肯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