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延卿睡得极不安稳,时梦时醒,梦里全是燕昭阳靠近的脸和那个短暂的亲吻。
次日清晨,燕昭阳果然来了。
她身后跟着端着药盘和干净绷带的侍女。
“该换药了。”她语气如常。
但延卿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换药……意味着要解开衣衫,露出身体。他下意识地去摸被子下面的锦盒,指尖发白。
燕昭阳挥退了侍女,亲自接过药盘,放在床头小几上。
“转过身去。”她命令道。
延卿僵硬地、缓慢地侧过身,将受伤的后背朝向了她。
他能感觉到她靠近的气息,能听到她解开旧绷带时细碎的声响。
羞耻感如同潮水般涌上,让他耳根通红,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旧绷带被一层层解开,微凉的空气接触到他背部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那道狰狞的箭伤暴露在空气中,周围还泛着大片青紫的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燕昭阳的目光落在那伤口上,眼神沉了沉。拿起沾了药水的干净布巾,小心地清理伤口周围。
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
冰凉的布巾擦拭过皮肤,有些细微的刺痛,但延卿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她偶尔划过他背部其他皮肤的、带着薄茧的指尖上。
除了这道新伤,他的背上,还交错着一些浅淡的旧疤。
那是早年宫中挣扎求生留下的印记,是他不愿示人的、属于过去的卑微与伤痛。
燕昭阳自然也看到了那些旧疤。她的指尖在其中一道颜色较深的疤痕上微微停顿了一下。
延卿的身体绷紧到了极致,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几乎要将他吞噬。他闭上眼,不敢想象她此刻的眼神。
然而,预想中的询问并没有到来。
他感觉到,她清理伤口的速度慢了下来。
然后,一个极其轻柔的、带着温度的触碰,落在了那道旧疤之上。
不是指尖。
是……她的唇。
延卿猛地睁大了双眼,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她……在做什么?!
那个吻,很轻,如同羽毛拂过,带着难以言喻的珍视与安抚。它落在陈年的伤疤上,却更像是一块滚烫的烙铁,直接烙在了他剧烈跳动的心脏上。
紧接着,第二个吻,落在了另一道稍浅的疤痕上。
第三个……
她沿着他背上那些交错起伏的旧日痕迹,极其耐心地、一个一个地,印下轻柔的吻。
每一个吻落下,延卿的身体就无法控制地颤抖一下。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汹涌澎湃的情感冲击。
羞耻、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酸楚与幸福感交织在一起,让他眼眶发热,喉头哽咽。
她不在乎。
她不在乎他满身的伤疤,不在乎他残缺的身体,不在乎他卑微的过去。
当她的唇最后轻轻贴在他新伤旁边的完好皮肤上时,延卿终于无法抑制地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泣音的呜咽。
他转过身,不顾背后伤口撕裂般的疼痛,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殿下……”,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可怜的看着她,声音破碎,里面是祈求与惶惑,“为什么……为什么对奴婢……这么好?”
他不配。
他只是一个太监,一个活在阴沟里的、见不得光的人。
他怎配得到她如此的对待。
燕昭阳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没有挣脱。她心疼地迎视着他激动而无措的眸子,反手握住他冰凉颤抖的手指。
“本宫说过,”她的声音字字清晰,满是强大的、令人心安的力量,“在本宫面前,你可以不用那么坚强。”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这些伤疤,是你的过去。它们让你疼过,但它们也让你成为了现在的延卿。”
“而现在的你,”她的指尖轻轻回握住他的,“是本宫要的人。”
她望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和他脸上交织的震惊与狂喜,俯身靠近他,直到两人鼻尖几乎相抵。
“现在,告诉本宫,”她的气息拂过他的唇瓣,“昨夜那个吻,你......喜欢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延卿的耳畔。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带着审视与不容回避的眸子,看着她微微勾起弧度的唇角,大脑一片空白。
喜欢?
何止是喜欢。
那是他积攒了十二年的痴念,是他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是他连在梦里都不敢奢求的触碰。
他的脸颊滚烫,心跳快得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他想点头,想大声告诉她他喜欢,喜欢得快要发疯。
但长久以来的卑微习惯和根深蒂固的身份认知,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牢牢禁锢着他的喉咙。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殿……下……”。声音里是哭腔,是极致的欢喜,也是极致的无措。
燕昭阳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闪过一个认知——
她必须打破他这层坚硬的、自我禁锢的外壳。
她稍稍退开一些距离,但目光依旧锁着他,命令道:
“延卿,看着本宫。”
延卿被迫抬起湿漉漉的眼眸,望向她。
“回答本宫的问题。”燕昭阳的声音很平静,却有千钧之力,“喜欢,还是不喜欢?”
在她如此直接的逼视下,延卿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徒劳。他闭上眼睛,从齿缝间挤出细若蚊蚋却清晰无比的两个字:
“……喜欢。”
说完这两个字,他耳根红得滴血,想要将自己埋进锦被里。
燕昭阳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看着他那副羞窘得快要晕过去的模样,眼底闪过笑意。但她并没有就此放过他。
“很好。”她语气不变,却抛出了另一个更让延卿心惊肉跳的要求,“那么,从现在开始,别再让本宫听到那两个字。”
延卿茫然地睁开眼,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奴婢。”燕昭阳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目光锐利,“别再自称‘奴婢’。”
“殿下!这……这不合规矩!奴婢……我……”。他慌乱地改口,语无伦次。
不自称奴婢,那他该如何自称。
他一个阉人,一个奴才……
“规矩?”燕昭阳挑眉,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本宫的话,就是规矩。”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带着不容反驳的强势:“告诉本宫,你叫什么名字?”
“……延卿。”他艰难地回答。
“很好。”燕昭阳松开他的下巴,指尖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到他的喉结处,感受着他紧张吞咽的动作,“以后,在私下,叫本宫的名字。”
叫她的名字?!
昭阳?!
延卿红着眼眶摇头:“不……殿下……奴婢不敢,这是大不敬!”
“本宫准你敬了吗?”燕昭阳又俯身,逼近他,直到两人鼻尖相碰,她的气息拂过他颤抖的唇瓣,“本宫要的,不是你的敬畏。”
她声音压低,带上蛊惑的意味,一字一句地敲打在他的心上:
“本宫要你叫本宫的名字。”
“燕、昭、阳。”
这三个字从她口中吐出,清晰地烙印在延卿的耳膜上,震得他神魂俱颤。他怔怔地看着她,看到了她眼中的坚决,和她唇边那抹势在必得的弧度。
他明白,这不是商量,是命令。是她强行要将他从那个自我禁锢的、卑微的壳里拽出来的命令。
可是……他怎么能,他怎么配。
“殿下……”,他哀求地看着她,眼中水光潋滟,满是全然的无助。
燕昭阳看着他那双漂亮凤眼里几乎要溢出来的泪水,心头微软,但态度没有丝毫松动。
她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动作中温柔,语气却强势:
“叫。”
“叫给本宫听。”
延卿看着她近在咫尺,带着鼓励与逼迫的眸子,感受着她指尖温柔的触碰。
心底那道坚守了多年,关于尊卑身份的壁垒,在这一刻,被她“残忍”的温柔击碎。
他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又极其缓慢地,吐出了那两个对他重若千斤的字:
“……昭……阳……”
声音很轻。
但确确实实,是她的名字。
叫出口的瞬间,一股仿佛亵渎神明般的恐惧与一种冲破枷锁的解脱感同时席卷了他。
燕昭阳听到了。但瞅着他苍白脸上那抹异样的红晕,和他紧咬着却依旧微微上扬的唇角。
燕昭阳终于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很好。”她直起身,不再逼近他,“记住这个称呼。”
她拿起干净的绷带,开始为他重新包扎伤口,动作熟练而轻柔。
“以后,没人的时候,就这么叫。”
延卿靠在枕头上,瞅着她专注包扎的侧脸,耳边还回响着自己方才那声胆大包天的呼唤。
昭阳……
他在心里默默地、一遍遍地念着这个名字。
每念一次,心尖就颤抖一次,还带着隐秘的欢喜与悸动。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