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涅盘基地三楼的康复训练室。
这里原本是一间小型健身房，如今被改造过。除了基础的复健器材，房间一角多出了一套简洁却科技感十足的设备：一个符合人体工学的半封闭式座椅，连接着头戴式多通道神经反馈仪，以及数块显示着复杂动态波纹和实时数据的屏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味和仪器运行的低频嗡鸣。
叶凯坐在椅子上，额头和后颈贴着冰冷的感应贴片。他的目光聚焦在正前方的主屏幕上，那里有一条缓慢水平移动的绿色光带，以及一个需要他用“意念”去控制的、颤巍巍的白色光标。这不是游戏，而是一种神经重塑训练——通过实时捕捉他的脑电信号，尝试绕过受损的运动神经通路，建立新的、更有效率的控制回路。
“注意力集中，想象光标就是你的手指，轻轻推动它，跟上绿带的移动速度。”老陈的声音从旁边的控制台传来，刻意放得平缓，“不要用力，越放松，信号越清晰。”
叶凯深吸一口气，尝试清空脑海中的杂念。他“想”着光标向左移动。屏幕上的白色光点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向右漂移了一小段。
“反了。”他自己低声说，带着一丝挫败。
“很正常。你大脑发出的原始运动指令和你身体习惯的神经反应路径现在有冲突。”李院士站在老陈身后，观察着数据，“创伤后重建，就像在一片废墟上重新规划道路，需要时间。继续，找到那种‘感觉’。”
叶凯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个不听话的光标。他回忆起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鼠标微调准星的感觉，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指尖与思维直接相连的流畅。然后，他试图将这种“感觉”剥离出来，绕过那些滞涩的、物理层面的反馈，直接“投射”到那个虚拟的光标上。
白色光点再次颤抖，这一次，它极其缓慢地、歪歪扭扭地，开始向左挪动，虽然远远落后于绿色光带，但方向对了。
“好！信号强度提升了15%！保持住！”老陈的声音带着鼓励。
就在这时，训练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夏宇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还抓着一个平板电脑。
“凯哥！老陈！快看这个！”
他带来的躁动瞬间打破了训练室凝神静气的氛围。叶凯一分神，屏幕上的光标立刻失控，乱窜几下后停在了角落。
李院士不赞同地皱了下眉，但没说什么。老陈则无奈地叹了口气：“夏宇，不是说了训练时间……”
“要紧事！真的！”夏宇直接把平板怼到叶凯面前，“刚出的新闻，‘星海电竞’的青训队，那个叫‘子夜’的天才狙击手，昨晚训练赛后突发急性头痛，送医后初步诊断为‘不明原因神经功能紊乱’，现在还在昏迷！”
叶凯的心脏骤然一缩。他接过平板，快速浏览着那条简短的行业快讯。报道措辞谨慎，只提及选手突发不适，强调俱乐部已启动应急预案，呼吁粉丝不要恐慌。但“不明原因神经功能紊乱”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眼底。
他抬头看向林渊，后者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门口，脸色沉静，但眼神锐利。
“联系雷理事。”林渊对赵海说，后者点点头，立刻转身离开。
“星海电竞……”老陈凑过来看，“他们好像也是‘普罗米修斯’数据分析系统的早期试用客户之一，不过用的不是完整版，是简化过的训练辅助模块。”
“简化版？”叶凯抓住关键词。
“对，主要分析操作习惯、反应延迟、疲劳度这些表层数据，不涉及深层神经监测——至少合同上是这么写的。”老陈解释道。
林渊走到控制台前，调出另一个界面，手指快速滑动：“秦风，查一下过去三个月，联盟里还有没有其他非公开的、类似‘突发疾病’或‘状态异常’的选手案例，不限战队，不限症状严重程度。特别是那些使用过任何‘高级’或‘实验性’训练辅助系统的。”
“已经在查了。”秦风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背景音是快速敲击键盘的声响。
训练室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嗡鸣。夏宇也意识到自己带来了多么糟糕的消息，挠了挠头，站到一边。
叶凯看着屏幕上那条失败的训练记录，又看看新闻里那个陌生选手的名字。一种冰冷的熟悉感蔓延开来。这不是偶然。
“老板，”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如果‘镜界协议’或者类似的东西，不是以‘完整控制’为目标，而是……潜移默化地‘干扰’或‘削弱’特定类型的选手呢？比如，专门针对那些依赖高精度、高反应速度的位置，像狙击手？”
林渊转身，目光与叶凯相遇：“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他们的目标可能不止是‘创造’完美的泰坦。”叶凯努力组织着语言，那些在数据深海中零碎的感受和观察此刻翻涌上来，“也许还包括……‘清除’或‘限制’那些可能威胁到他们‘完美模型’的‘变量’。子夜是新人，但有‘天才’之名，他的不可预测性可能很高。如果有一种方法，能‘温和’地、不留痕迹地让这样的选手‘状态下滑’，甚至‘提前退役’……”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清楚。这比直接制造一个“泰坦”更隐蔽，更恶毒，也更容易在行业内大面积铺开。通过所谓的“科学训练系统”，悄无声息地完成对竞技生态的“修剪”，让赛场逐渐变得“标准化”和“可预测”。
“温水煮青蛙。”李院士冷冷地总结。
“有这个可能。”林渊沉吟，“如果他们的技术已经能进行精准的神经层面的‘污染’和‘剥离’，那么制造一些更轻微的、类似‘慢性损伤’或‘状态干扰’的效果，理论上难度更低，也更难被发现。”
“那我们怎么办？”夏宇急道，“警告联盟？揭发他们？”
“证据呢？”赵海此时回来了，接话道，“雷理事那边也刚收到消息，星海俱乐部对外口径是‘过度训练导致的突发性健康问题’，正在积极配合治疗。联盟医疗委员会已经介入，但目前没有任何指向外部技术原因的发现。我们拿什么去说？凭叶凯的个人经历？那只会被反咬一口，说我们危言耸听，或者为之前的事情找借口。”
现实总是如此残酷。即使你知道黑暗就在那里，没有照亮它的火炬，你也无法指认。
“我们需要证据。”叶凯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更直接的证据。关于那些系统是如何工作的，它们到底采集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林渊看着他：“这就是你要学习的原因，叶凯。你需要理解背后的原理，才能找到漏洞，才能设计出检测和防御的方法。星海这件事，可能是一个契机，也可能只是一个开始。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他顿了顿，看向所有人：“‘启明星’之后，战斗并没有结束，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以前是在赛场上，在服务器里，现在可能在任何地方，在任何选手身上。我们的任务，也从‘赢得比赛’，变成了‘保护这个赛场本身’。”
他走到叶凯的训练椅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训练继续。但目标要调整。不仅要重建你的神经控制，更要尝试去感知、去分辨那些细微的、可能是外来的‘干扰信号’。把你经历过的痛苦，变成一种探测器。”
叶凯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屏幕。那个失控的光标还停在角落。但这一次，他看着它的眼神不同了。不再仅仅是沮丧于自己的“失去”，而是将其视为一个需要解析的“信号”，一个潜在威胁的模拟。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
白色光标，在意识的牵引下，再次开始极其艰难、却异常坚定地移动。速度依然缓慢，轨迹依然不稳，但每一次微小的前进，都像是在一片未知的、可能布满无形陷阱的疆域上，踏出探索的一步。
窗外，城市依旧忙碌，阳光依旧灿烂。
但涅盘基地里的每个人都清楚，一片新的、更加隐蔽的阴影，已经悄然笼罩在了这片他们热爱并为之奋战的竞技场上空。
而他们，必须成为最先察觉，并学会在其中辨明方向、甚至点亮火把的人。
这条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