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柴火早灭了,只剩一堆泛着灰的炭渣。李秀兰把军娃的棉袄裹得更紧,指尖触到孩子滚烫的额头,心跟着揪成一团。军娃发低烧两天了,嘴唇干得起皮,却还攥着那张画 ,画里的柱子又被他添了件新棉袄,说是 “爹回家就不冷了”。
米缸空了三天,最后半袋红薯昨天也煮完了。早上她去村部领救济粮,村长坐在门槛上抽着烟,看见她就冷笑:“李秀兰,你倒是硬气,不低头就别想领粮。军娃要是饿坏了,可别来找我。” 她攥着空布袋站在雪地里,风刮得眼睛生疼,最后还是空着手回了家。
“娘,我不饿。” 军娃咳了两声,小手摸了摸她的脸,“就是想爹,爹要是回来,就能给我买糖了。”
李秀兰把孩子搂进怀里,眼泪砸在军娃的棉袄上。她昨天去李婶家借了半碗玉米面,煮了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军娃喝了两口就推给她,说自己 “不饿”。夜里她听见孩子肚子叫,心里像被针扎着疼,却只能把仅有的棉絮往孩子身上盖。
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轻得像踩在化雪的泥地里。李秀兰赶紧把军娃往炕里藏,手里摸过灶边的烧火棍 , 她怕又是村长来刁难,或是盯梢的人。可门外传来的是李婶的声音,带着点急:“秀兰,在家吗?有你家的信!”
李秀兰愣了愣,赶紧开门。李婶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信封,雪水沾在封口上,字迹都有点模糊:“刚才镇上邮差来的,说是从山西寄来的,我看像是柱子的字!”
信封上的地址歪歪扭扭,落款是 “柱子”。李秀兰的手抖得厉害,撕了三次才把封口扯开。信纸只有薄薄一张,字写得挤挤挨挨,还沾着点墨团:
“秀兰,我腿好得差不多了,凑够路费了,后天坐班车回。军娃还好吗?我买了块花布,给你做棉袄。别担心,我很快就到家。”
“爹要回来了!” 军娃听见 “柱子” 两个字,突然坐起来,烧好像都退了点,伸手要抢信纸,“娘,我看看!爹说给我带糖了吗?”
李秀兰把信纸按在胸口,眼泪止不住地流。这是柱子走后她收到的第一封信,短短几行字,却让她觉得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点。她摸了摸军娃的额头,还是有点烫,却笑着说:“你爹没说糖,说不定给你带了新玩具呢。”
李婶也跟着笑,眼里却带着点忧:“回来就好,可你得小心村长。他昨天还跟人说,柱子要是敢回来,就找他‘算账’, 怕是记恨你没依他的事。”
李秀兰的心猛地一沉。村长的专横她见识过,柱子回来要是被他刁难,说不定连家都回不了。她攥紧信纸,指节发白:“我知道,等柱子回来,我们就去镇上住几天,避避风头。”
而山西这边,柱子正蹲在桂英家的院门口,把最后一件旧衣裳塞进蓝布包袱。桂英站在旁边,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裹着两个白面馒头和一捆干菜:“路上吃,别饿着。到了家,给我捎个信,让我知道你平安。”
柱子刚要接布包,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粗哑的喊叫:“柱子在哪?王老板让我们来寻他!”
两人都愣了。桂英赶紧把柱子往柴房推:“快躲起来!是矿上的人,前儿就听说王老板在找你!”
柱子没来得及躲,三个穿黑棉袄的男人已经闯进院,为首的脸上一道疤,盯着柱子冷笑:“可算找着你了。王老板说了,你在矿上摔断腿那天,是你自己违规操作,还欠着矿上的医药费没给,想就这么跑了?”
“我没违规!是矿道塌了!” 柱子攥紧拳头,腿上的旧伤突然隐隐作痛,“医药费是矿上该出的,凭啥让我给?”
“凭啥?就凭你还想活着回家!” 疤脸男人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抓柱子的胳膊,“要么跟我们回矿上对账,要么把欠的五十块医药费留下,不然别想走!”
五十块 , 柱子攥着包袱的手都在抖。他凑的路费才三十块,哪来的五十块?张大爷推着旧自行车过来,刚要开口,就被疤脸男人瞪回去:“老东西少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算!”
桂英急了,把布包往疤脸男人手里塞:“俺这有俩馒头,你们先吃点,有话好好说……”
“谁要你这破东西!” 疤脸男人一把推开桂英,布包掉在地上,馒头滚进泥里,“柱子,给你半个时辰,要么凑钱,要么跟我们走,别逼我们动手!”
男人骂骂咧咧地站在院门口守着,柱子蹲在地上,看着泥里的馒头,心里凉得像冰。他摸了摸怀里的花布,蓝色的碎花沾了点灰,那是给李秀兰的,还有藏在包袱底的拨浪鼓,军娃要是见不到,该多失望。
“柱子,要不…… 要不我去跟张大爷借借?” 桂英蹲下来,声音带着哭腔,“俺家还有点鸡蛋,能换点钱……”
“没用的,五十块太多了。” 柱子摇摇头,声音哑得厉害,“他们是王老板的人,就是不想让我走。矿上的事没解决,他们不会放我回家的。”
张大爷叹了口气,把自行车往墙边靠:“我去镇上找王老板的熟人说说情,你先稳住他们。千万别跟他们走,回了矿上指不定要遭啥罪。”
张大爷匆匆走了,疤脸男人在门口抽烟,时不时往院里瞥一眼。柱子坐在柴房门口,摸着腿上的疤 , 他以为凑够路费就能回家,以为能给李秀兰和军娃一个惊喜,可现在,连离开这个村子都成了奢望。
他想给李秀兰写信,告诉她自己走不了,可笔握在手里,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他怕她担心,怕她知道后撑不住,更怕她抱着希望等,最后等来一场空。
桂英默默地把泥里的馒头捡起来,拍掉灰,放在灶上烤:“不管咋样,先吃点东西。张大爷会有办法的,你别慌。”
柱子点点头,却没胃口。院外的雪还在融,滴在老槐树上,“滴答” 响,像他心里的盼头,一点点往下掉。他不知道张大爷能不能说通,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更不知道远方的李秀兰,还在抱着那封信,算着他回家的日子。
而村西头的坡上,村长还站在那里,手里攥着个刚收到的信封,是矿上王老板托人捎来的。信上只有一句话:“柱子被扣,短期内走不了。” 村长把信揉成一团,扔进雪地里,冷笑一声 , 李秀兰,你就等着吧,你男人回不来,你早晚得低头。
李秀兰还不知道这些。天快黑时,她把军娃哄睡,坐在灶房里,把柱子的信叠好,放进贴身的棉袄兜里。她望着村口的方向,雪融后的路虽然泥泞,却像是铺了条通往希望的路。她甚至已经想好了,等柱子回来,要做他最爱吃的红薯饼,要让军娃把画给他看,要跟他说这半年来的苦,还有苦里的盼。
只是她没等到柱子的归期,也没等到张大爷捎来的消息。夜里的风又刮起来,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股寒意,吹得灶膛里的炭渣,又起了一层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