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想越气,手下力道更重,把面团抻长了,又狠狠摔回去。
张姐的刻薄像件穿旧了的衣裳,自己穿着别扭,脱下来又怕冷。她恨红梅的体面,就像恨一件自己永远买不起的新衣,既羡慕那光鲜,又巴望着它快点沾上污渍。
“咱们女人最知道女人的难处~”她捏着嗓子,模仿着红梅刚才温和的语调,说完自己先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手下“哐哐”捶打着面团,“呸!就你会当好人!把我显成什么了?哼!”
女人的友谊里,总掺杂着几分不足为外人道的比较。她可以接受红梅过得比她好,却无法忍受红梅比她“善良”——这让她所有的防备都显得如此不堪。
放学铃声一响,王强就像颗出膛的炮弹,第一个冲出教室。
“强子,等会儿!”周也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包,喊住他,“路上我们和军儿吃炸串去?好久没吃了。”
王强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吃了不吃了!我要减肥!我要回去看书!我要跟雪儿考一个学校!”他一边说,一边焦急地往教室外张望,“我今天不跟你们一路了啊!我去接雪儿!我跟我的雪儿一起回去!”
周也嗤笑一声,懒洋洋地背上书包:“瞧你那点出息。”
王强嘿嘿傻笑两声,迫不及待地往外跑。他太胖,肚子圆滚滚地挺着,跑起来有些重心不稳,在教室门口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幸好及时扶住了门框,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一阵低笑。
“哎哟喂!”王强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稳住身形,回头冲周也做了个鬼脸,又赶紧啪嗒啪嗒地跑远了。
周也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我都服了,这么大个子,天天跟地过不去。你的雪儿小姐能看上你才怪。”
教室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张军从后排走过来,站在周也课桌旁边。
“周也,我想跟你谈谈。”张军的声音有些干涩。
周也抬眼,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倨傲:“行啊。谈。”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空旷的操场上。
“什么事,说吧。”周也停下脚步,双手插在裤兜里,语气淡淡的。
张军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你以后,不要对英子动手动脚。”
周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我没有动手动脚。我喜欢她,这是表达喜欢。”
“喜欢不是那样的!”张军有些激动,声音提高了些,“你……你那样,对她不好!”
“哪样?”周也逼近一步,眼神锐利起来,“张军,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些?”
张军被他问得一噎,脸憋得通红,半晌才憋出一句:“等我考上大学,找到工作,我会堂堂正正追求她!”
周也看着他,眼神里的轻蔑几乎不加掩饰:“那就看她等不等得到那时候。”
“你不可以碰她!”张军猛地攥紧了拳头,额头上青筋暴起。
“碰?”周也的耐心耗尽了,语气变得烦躁,“你说话别那么难听!我们俩的事,轮不到你管。你追你的,我喜欢我的,各凭本事。”
青春的战场上,骄傲是周也的铠甲,沉默是张军的软肋。他们都以为自己在为爱情决斗,却不知道那个被争夺的女孩,心里装着整个家庭的未来,那份重量,比他们此刻所有的爱恨都沉。
说完,他懒得再看张军一眼,转身就走,留下张军一个人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着。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孤独而倔强。张军看着周也远去的背影,心里的挫败和愤怒像野草一样疯长。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死死攥在手心,直到硌得生疼,才猛地用力把它扔了出去,石头在操场上弹跳了几下,滚远了。
王强罕见地没有一回家就打开电视,而是钻进了自己的卧室,摊开习题册,皱着眉头开始做题。
他胖乎乎的脸上表情严肃,他真想拼一把,就这一年。为了能离张雪儿近一点。
喜欢一个人,就是突然有了软肋,也突然生了盔甲。王强那圆滚滚的身体里,此刻住进了一个想要乘风破浪的骑士。
隔壁房间里,妹妹妞妞也在安安静静地写作业。
厨房里,齐莉正在炒菜,油烟机嗡嗡作响。她系着围裙,动作麻利,但眉眼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郁气。
门锁响动,王磊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一只烤鸭,脸上堆着笑,走进厨房。
“老婆,我买了你爱吃的烤鸭。”王磊把烤鸭放在案板上,伸手想去搂齐莉的腰。
齐莉翻炒的动作没停,也没回头看他,声音平平的:“厂子股权的事,你到底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王磊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来,上前一步,从后面试探性地抱住齐莉的腰,声音带着刻意的讨好:“老婆,你看你又来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那次就是一时糊涂,鬼迷心窍!我保证,再也没有下次了!这个家不能散啊……”
齐莉的身体在他怀里僵硬着。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还有烤鸭的油腻香气。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撕扯着。
她是真的爱过这个男人,爱这个家。可也是真的恨,恨他的背叛,恨他的欺骗。这种爱恨交织的滋味,像钝刀子割肉,折磨得她日夜不宁。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舍不得家产。”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让王磊心慌的凉意,“等强子考上大学。咱俩就离婚。你不想办过户,就不办了。”
婚姻这根绳子,曾经拴住了两个人,如今却快勒死她了。她不是想松开,是想拿把剪刀,彻底剪断。
王磊猛地松开她,眼睛瞪得老大,像是没听懂她的话。
他张着嘴,看着齐莉毫无表情的脸,一时间竟说不出一个字。离婚?她竟然这么平静地说出离婚?他以为她只是闹闹脾气,以为只要自己服软认错,这个家就还能维持下去……
齐莉不再看他,重新打开煤气灶,继续炒菜,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说“菜咸了”一样平常。只有她自己知道,握着锅铲的手,在微微颤抖。
婚姻就像这锅里的菜,火候过了就会糊。她宁愿倒掉重来,也不愿将就着吃一辈子烧焦的饭菜。心死了,连恨都显得多余。
钰姐刚从外面回来。她穿了一件香槟色的真丝衬衫,领口系着飘带,下身是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裤,脚上踩着细高跟,手里拎着一个最新款的香奈儿菱格纹链条包。
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印着知名披萨店logo的纸盒。
打开门,看见周也居然趴在客厅的茶几上写卷子,旁边还摊着几本参考书。钰姐挑了挑精心描画的眉毛,语气带着几分讶异和调侃:
“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周少爷这么用功?”
周也头也没抬,“嗯”了一声,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钰姐把包包随手放在沙发上,将披萨盒推到他面前:“给你带的。晚饭。”
“谢谢妈。”周也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谢什么。”钰姐转身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几个橙子,准备榨汁,“我去给你榨杯果汁。你就吃这个当晚饭吧,我减肥,不吃了。”
周也停下笔,抬起头,看着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灯光下,她耳垂上钻石耳钉闪烁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妈。”
“嗯?”钰姐没回头,熟练地切着橙子。
“我……我想跟你一起吃。”周也的声音低了下去,“你别减肥了,对身体不好。”
钰姐切水果的动作顿住了。
周也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更低了:“还有……妈,上次……我不该冲你发脾气。对不起。”
青春是一匹横冲直撞的野马,总不免会踏伤最爱自己的人。而成长,就是第一次学会低头,去抚摸那些被自己踏出的伤痕。
厨房里只剩下榨汁机工作的嗡嗡声。钰姐背对着儿子,肩膀微微僵硬。过了好一会儿,榨汁机停了,她才慢慢转过身,手里端着两杯橙汁。
她的眼圈似乎有点红,但脸上的表情依旧维持着平时的淡然。
孩子的一句对不起,比世上任何礼物都让母亲心碎。因为她知道,这声抱歉里,藏着他悄悄长大的证据。她宁愿他永远任性,也不要他这般懂事。
她把一杯果汁放在周也面前,自己拿起另一杯,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快吃吧,披萨凉了就不好吃了。”她说着,拿起一块披萨,小小地咬了一口。
傍晚的“幸福面馆”,迎来了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刻。
店里坐满了人,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骨头汤的浓香和辣椒油的呛香。红梅因为怀着孕,不能久站和干重活,就坐在收银台后面负责算账收钱。常松在一旁帮着端碗招呼熟客。
大玲在后厨,守着两个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大锅,动作麻利地捞面、过水、浇汤。汗水顺着她的鬓角往下流,她也顾不上擦。
张姐端着两大碗面,脚步飞快地在桌椅间穿梭,嗓门洪亮:“让让让让!小心烫着嘞!”一眼瞥见老刘慢吞吞地擦着一张桌子,气就不打一处来,“老刘!你磨蹭啥呢!那桌子擦一年了!没看见那边客人等着收拾吗?”
老刘被她吼得一哆嗦,瘦削的肩膀缩了缩,讪讪地加快动作。
旁边一桌熟客笑着起哄:“老刘!你这不行啊!在你家张姐面前,跟个小鸡仔似的!”
张姐把面重重放在客人桌上,叉着腰,冲着那桌人笑骂:“去你们的!我家老刘那是让着我!他要是发起威来,哼!”她扭头又瞪了老刘一眼,“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也就我心善,收留你!”
老刘被说得满脸通红,梗着脖子想反驳,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吭声,一把扯下围裙,气呼呼地钻回后厨去了。
“哈哈哈哈”
店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张姐自己也撑不住笑了。
收银台后面,常松扶着红梅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红梅也抿着嘴,眼角漾开细细的笑纹。
笑过一阵,常松凑到红梅耳边,声音低了些:“对了,红梅,刚公司来电话了。明天一早就得出海。这次航线远,估计……等我回来,咱孩子差不多就该生了。”
红梅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猛地转过头看他:“明天?怎么这么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我这个时候,你走了怎么办?”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