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漓为了即将到来的露天音乐会忙得脚不沾地。
但每天雷打不动地拉着予乐安一起去食堂吃饭,叽叽喳喳地分享排练趣事,或者吐槽哪个高音总是唱不上去。
音乐会当天傍晚,夕阳给湖面镀上一层金红色,小小的舞台搭在湖边,灯光柔和,气氛温馨。
观众大多是学生,三三两两地坐在草坪上。
予乐安如约而至,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他望向舞台上忙碌调试乐器的身影,其中就有赵清漓说的那位拉大提琴的学长。
学长穿着白衬衫和卡其裤,气质沉静温和,调试琴弦的手指修长有力。
不一会儿,赵清漓蹦蹦跳跳地过来,塞给他一瓶冰镇饮料,眼睛亮晶晶的:“等着看我闪耀全场。”
说完又冲他挤挤眼,示意了一下那位大提琴学长的方向。
予乐安无奈地笑了笑,心里却并无多少抵触,他欣赏一切美好的人和事,只是心门依旧紧闭。
音乐会开始,轮到赵清漓独唱时,他站在舞台中央,一改平日的跳脱,神情专注。
当他富有感染力的歌声透过麦克风传来时,整个草坪都安静了。
他唱的不是流行情歌,而是一首关于勇气和前行的小众歌曲,歌词直击人心。
予乐安听着,看着好友在舞台上发光,心中触动。
就在歌曲进入高潮部分时,予乐安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人群外围,呼吸一窒。
在湖边一棵梧桐树的阴影下,一个身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沈行与周围轻松的学生氛围格格不入,双手插在衣袋里,正静静地望着舞台方向,或者说......
是望着舞台前坐在草坪上的他。
沈行怎么找到这里的?!
一股寒意顺着予乐安的脊椎爬升。
那种被严密监控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甚至怀疑赵清漓是不是也被他收买了。
舞台上的赵清漓也看到了沈行,他的歌声顿了一下,随即更加嘹亮。
歌曲结束,掌声雷动。
赵清漓鞠躬谢幕,然后径直跳下舞台,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跑到予乐安身边,“乐安!我唱得怎么样?走,我们去庆祝一下,学长还说等下要跟我们一起去呢!”
他亲昵地揽住予乐安的肩膀,目光毫不畏惧地迎向远处树下的沈行。
沈行站在阴影里,看着草坪上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年轻身影,看着赵清漓脸上那明媚而带着维护意味的笑容,看着予乐安虽然僵硬却没有推开那个揽抱的姿态……
他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
那个像向日葵一样的男生,就是予乐安的新朋友?
他们是什么关系?
躁郁感在他惯常平静无波的心湖里炸开。
他原本只是派人留意予乐安的动向,得知他今晚会来参加这个音乐会便鬼使神差地来了。
他想看看,离开了他的视线,予乐安是怎样的状态。
予乐安被赵清漓拉着离开草坪,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向沈行的方向。
“别怕他,”赵清漓在他耳边低声说。
“他越是这种做派,越说明他心虚了,着急了,你越是不在乎他,过得越好,就是对他最好的反击。”
予乐安点了点头,手心却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而站在原地的沈行,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缓缓从树下阴影里走出来。
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神色莫辨。
夜色渐深,予乐安回到宿舍,洗漱后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音乐会上沈行站在树下的冰冷眼神,以及赵清漓揽住他肩膀时那充满保护欲的姿态。
他只感到烦躁,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林素儿的消息。
【林素儿】:乐安,睡了吗,最近在大学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
看着屏幕上简洁而熟悉的问候,予乐安紧绷的心弦松弛了一瞬。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提及沈行阴魂不散的纠缠,那些事太过复杂,也让他感到难堪。
他斟酌着回复:
【予乐安】:学姐,还没睡,大学还好,课程比想象中有趣,心理学挺有意思的,也认识了新的朋友。
【林素儿】:那就好,看来适应得不错,新朋友是同学?
【予乐安】:嗯,一个学艺术的室友,叫赵清漓,人很热情。
他简单描述了一下赵清漓,字里行间不自觉地带上了轻松。
林素儿何等敏锐,立刻捕捉到了这细微的情绪变化。
【林素儿】:听起来是个能让你放松的朋友,这很好,乐安,往前走的时候多看看身边值得珍惜的人和风景,过去的人和事,如果只会带来风雨,那就让他们留在过去。
她的话总是这样,点到即止,却总能精准地给予他力量。
她没有追问细节,她或许已经从这只言片语中猜到了什么。她了解他的过去,也清楚沈行在他生命里曾留下的印记和伤害,这是予乐安后来向她坦白的,因为学姐人很好,总是能给他很多答案。
【予乐安】:嗯,我知道。谢谢学姐。
【林素儿】:客气什么,照顾好自己,有任何需要随时找我,晚安。
【予乐安】:晚安。
放下手机,予乐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过了好一会,,他决定与母亲视频通话,每周都这样是予乐安雷打不动的习惯。
屏幕那头的艺忆总是笑着,说着一切都好,身体没事,不用担心。
但这一次,予乐安敏锐地捕捉到了母亲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她身后茶几上那比往常多了两个的白色药瓶。
“妈,你最近身体怎么样......药还在按时吃吗......”
艺忆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更加灿烂:“吃着呢,老毛病了,医生说了,按时吃药就没事,你看你,又瞎操心。”
“真的没事?”予乐安追问,目光紧紧盯着屏幕里母亲的脸,“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药好像也多了。”
艺忆瞥了一眼身后的药瓶,眼神闪过慌乱,但很快稳住:“哦,那个啊……是医生新开的维生素,增强抵抗力的,妈真没事,你好好上学,别总惦记家里。”
她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许多,让他注意身体,别太省,钱不够就跟她说。
挂了视频,予乐安坐在宿舍书桌前久久没有动弹。
母亲眼底的疲惫和那刻意回避的眼神,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看了一眼旁边空着的床位,赵清漓家境优渥,为人仗义,如果他开口,清漓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帮忙。
但正是因为这份纯粹的友情,予乐安更开不了口。
他不想让金钱玷污了这份难得的情谊,更不想让朋友为自己家庭的困境担忧。
之前那些兼职,收入对于可能增加的医药费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予乐安需要钱,需要快钱,破釜沉舟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他不再去考虑是否会遇到沈行,那个威胁在现实的生存压力面前都退居次位。
他现在只想找到一份能快速挣到更多钱的工作。
几天后,通过一个隐蔽的线上渠道,予乐安找到了一份工作。
地点在城郊一个的私人会所,介绍人语焉不详,只强调时薪高,日结,不问来历,但进去必须戴上面具,遵守规矩。。
总觉得那里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而且很神秘。
予乐安站在那栋外观低调还有些破旧的建筑前,手心沁出冷汗。
他推开了门,内部与外部截然不同,光线幽暗。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酒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腻气息,震耳欲聋的音乐能敲碎人的耳膜。
形形色色的人影在暧昧的光线下晃动,每个人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如同参加一场群魔乱舞的假面舞会,但氛围却更加原始和危险。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同样戴着面具的工作人员将他带到后台,扔给他一个只覆盖上半张脸的白色无脸面具,和一件统一的黑色马甲。
“规矩很简单,戴上它,除非离开这里,否则任何时候都不能摘,你的工作是‘信使’,终端会给你派单,从一个房间取东西送到另一个房间给指定的客人。”
“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完成指令,拿钱走人,明白?”
予乐安戴上面具,冰凉的触感贴合皮肤,他点了点头,喉咙发紧:“明白。”
面具后的世界变得逼仄而模糊,视线被限制在特定的孔洞里。隔着这层薄薄的遮掩,予乐安的心跳却越来越响。
眼前光怪陆离的一切,冲击着他的认知,原来那些都市传说里才会出现的真存在。就在这座他熟悉的城市边缘,在看似普通的建筑外壳里,运行着不受日常规则约束的秩序。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心里无声地嘶吼,目光扫过那些在迷离光影中扭曲摆动的人影。他们戴着面具,空气中甜腻的香气此刻闻起来更像一种麻醉剂,麻痹理智,放大感官。
他接过一个类似于平板电脑的终端设备,屏幕上开始滚动出现任务。
【b区7房,取“蓝色梦幻”一支,送至A区3房,酬金:200。】
【吧台,取冰桶一个,送至VIp-2,酬金:150。】
【c区走廊,找到一位戴狐狸面具的女士,将信封交给她,酬金:300。】
酬金确实远高于普通兼职,予乐安压下心中的不适开始按照指令行动。
他穿梭在迷宫般的走廊里,敲开一扇扇门。
门后的景象光怪陆离,有时是震耳欲聋的狂欢,有时是安静的房间,有时能听到暧昧不清的呻吟和调笑。
予乐安低着头,尽量不去看不去听,只是机械地完成取和送的动作。
他送过酒水,送过冰块,送过密封的信封,也送过一些包装暧昧的药品。
每一次敲开门将东西递进去,然后接过对方递出来的现金时,他都感觉自己的灵魂被这里的污浊空气侵蚀掉一分。
有一次予乐安按照指令,将一个装着几片白色药片的小袋子送到一个房间。
开门的是一个只围着浴巾眼神迷离的男人,他接过袋子,随手塞给予乐安几张钞票,手指暧昧地在他手背上划了一下。
予乐安缩回手,跑着离开了那条走廊,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他剧烈地喘息着,面具下的脸色一片惨白。
这就是他选择的用尊严和安全感去换取金钱,他紧紧攥着口袋里那叠皱巴巴的钞票,
感受着它们硌手的质感,这能帮妈妈多买几盒药,能让她肩上的担子轻一点。
想到这里,他强行压下喉咙里的恶心感,直起身再次看向那个不断闪烁着新任务的终端屏幕。
白色的无脸面具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看不出丝毫表情。
回到大学课堂上的心理学理论,此刻在予乐安听来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教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疗愈”,而他的思绪却早已飘向了城郊那栋名为迷域建筑,飘向了母亲疲惫却强撑笑意的脸。
下课铃一响,他回到宿舍,快速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