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轩事件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涟漪散去后,听雨轩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甚至比以往更添了几分不容侵犯的肃穆。秋日的晨光透过稀疏的银杏枝桠,洒在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庭院里,带着清冽的寒意。
静姝起身后,照例在窗边的懒人沙发上窝了片刻,就着晨光翻阅一本杂记,思绪却并未完全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昨夜影一简短的禀报和林文轩最终的“意外”落水,让她对父亲安排在自己身边的这股隐形力量,有了更清晰、也更真切的认知。他们不仅仅是监视者,更是执行者,是守护者。他们如同最忠诚的猎犬,无声地潜伏在阴影里,敏锐地嗅探着任何可能威胁到她安全的气息,并毫不犹豫地予以精准打击。
然而,这种关系目前仍是单向的。父亲是他们的主人,而自己,更像是他们奉命守护的一个重要“物品”。这并非她所愿。
她需要一种更主动的、更具掌控力的联系。不是主仆,至少不完全是;更像是……合作者?或者说,是让他们明白,他们守护的,是一个有思想、有判断、并且懂得回报的“人”。
赏罚分明,是维系忠诚与效率最基本的原则。父亲或许已经给予了他们足够的酬劳和命令,但她,林静姝,也需要表达自己的态度。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清晰。
早膳后,她将白芷唤到了书房。
“白芷,”静姝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去准备四份赏赐。”
白芷微微一愣,随即垂首应道:“是,小姐。不知要赏赐何人?奴婢好按例准备。”
静姝摇了摇头:“并非按府中常例。这四份,是给……那些在暗处守护听雨轩的人。”
白芷心中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了然。她作为内院总管,虽未亲眼见过,但也隐约知道侯爷安排了极厉害的人在暗中保护小姐。只是小姐从未主动提及,她也不敢多问。此刻小姐突然要赏赐那些人……
“你听我吩咐,”静姝继续道,条理清晰,“第一份,准备四瓶最好的金疮药,要药效强劲、能快速止血生肌的。” 她想起暗卫可能执行的任务,受伤在所难免。她空间里虽有更好的,但不能直接拿出,便让白芷去库房取用最好的存货。
“第二份,准备四份安神的香料。要气味清冽,能助人宁神静气,缓解疲劳的。” 长期处于高度紧张和夜间行动的状态,需要良好的睡眠和放松。
“第三份,”静姝顿了顿,“你去库房,寻四匹最柔软透气、却又结实耐磨的深色布料,不必裁制成衣,只需将料子备好即可。” 她考虑到暗卫需要夜行衣,但尺寸、款式需他们自行决定,备料最为妥当。
“最后,”她看向白芷,“从我的私账里,支取四十两银子,分成四份,每份十两,用素净的荷包装好。”
金疮药、安神香、衣料、银钱。每一样都精准地切中了暗卫可能的需求,既实用,又体现了细致的关怀,远比赏赐些华而不实的金银玉器更能打动人心。
白芷听得心潮起伏。小姐思虑之周全,用心之良苦,让她这个做奴婢的都感到动容。她立刻躬身:“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准备,定挑选最好的!”
“记住,”静姝最后叮嘱道,“准备好后,不必送去任何地方。今日午时,你亲自将这些东西,用一个大些的托盘装着,放在我书房这扇窗户的外面窗台上即可。放好后,便不必再管,也无需派人看守。”
放在窗外?白芷眼中再次闪过不解,但她早已习惯了小姐种种看似奇特却必有深意的安排,毫不迟疑地应下:“是,小姐!”
接下来的半天,白芷亲自去库房挑选。金疮药选了药效最口碑最好的“白玉生肌散”;安神香挑了味道极淡雅的“空谷幽兰”;衣料则选了几匹质地紧密、颜色深沉的淞江棉布,透气耐磨,正适合夜间活动;银钱也从静姝的私账中如数支取,用四个毫无标记的青色荷包装好。
午时正,白芷按照吩咐,用一个宽大的紫檀木托盘,将四份分量十足、摆放整齐的赏赐,小心翼翼地端到了静姝书房那扇临窗的窗台上。秋日的阳光斜斜照在托盘上,映得那些物品泛着微光。她依言放下后,便悄然退去,并未多看一眼。
窗台很高,若非刻意攀爬,院内行走的人并不会注意到上面的东西。这是一个既公开又隐秘的位置。
整个下午,听雨轩内一切如常。静姝在书房看书,白芷处理庶务,紫苏研究新点心,青黛做针线,墨竹打理着过冬前的庭院……仿佛窗台上那份特殊的“赏赐”从未存在过。
然而,在无人注意的阴影角落,有几双眼睛,始终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从白芷准备物品,到将其放置在窗台,每一个细节都未逃过他们的感知。
当夜色降临,听雨轩内灯火次第熄灭,陷入沉睡之后。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轻烟般掠过庭院,无声无息地停留在那扇窗外。
身影的目光扫过托盘上的物品——药瓶、香包、布料、银两。每一样都透着一种超越常规赏赐的、沉甸甸的“懂得”与“尊重”。他们这类人,早已习惯了在阴影中流血、警惕、磨损,何曾被人如此细致地考虑到这些切身的需求?
那身影静立了片刻,然后伸出带着薄茧的手,动作快如鬼魅,将托盘上的物品尽数收起,未发出一丝声响。随后,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次日清晨,白芷依照惯例,在静姝起身前巡视院落。当她走到书房窗外时,脚步微微一顿。
昨日那个放着赏赐的紫檀木托盘依旧静静地放在窗台上,但上面已经空空如也。而在托盘正中央,多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白纸条。
白芷心中一动,小心地拿起纸条,快步走进书房,呈给了刚刚洗漱完毕的静姝。
静姝接过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三个字,墨迹已干,笔力遒劲,铁画银钩,透着一股沙场般的冷硬与决绝,与这深闺中的婉约格格不入:
**谢小姐赏。**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这力透纸背的三个字。
静姝看着这张纸条,指尖轻轻拂过那凌厉的笔锋,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清浅而真切的弧度。
这不是下属对主人的恭敬谢恩,更像是一种来自同类、来自强者的认可与回应。
窗外的赏赐不见了,窗内的纸条留下了。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这一刻达成。
从此,她与这些暗处的守护者之间,不再是单向的命令与守护,而是进入了一种崭新的、带着彼此尊重与双向沟通的阶段。
她的听雨轩,从内到外,从明到暗,终于彻底成为了一个完整而坚固的堡垒。而她,则是这座堡垒唯一的主人,就连最隐秘的阴影,也开始向她展现出清晰的轮廓与忠诚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