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傍晚来得格外早,不过申时末,天色便已昏沉下来。听雨轩内早早点了灯,暖黄的烛光透过窗纸,将院落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院内,静姝刚用过晚膳,正捧着一杯消食的热茶,坐在书房窗下,听着白芷低声回禀着明日需要裁制冬衣的料子清单,气氛安宁祥和。
然而,这份安宁很快便被院外一阵突兀的喧哗打破。
起初是杂乱而虚浮的脚步声,伴随着男子含混不清的叫嚷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听雨轩那扇平日里几乎无人敢随意叩响的院门,被人用力拍得“砰砰”作响,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开……开门!快给本少爷开门!”一个带着明显醉意的、属于少年人的嗓音高亢地响起,充满了无理取闹的蛮横,“听说这里面藏了个了不得的病秧子?整日里神神秘秘的!本少爷今日偏要进去瞧瞧,看看是什么金贵人儿,连自家兄长都拒之门外!”
是二房的公子林文轩。他年方十四,平日里便被其母二夫人娇纵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不知在何处吃了酒,又被其母挑唆了几句关于听雨轩“独占好处”、“不敬尊长”的闲话,酒劲上头,便壮着胆子跑来“立威”了。
院内,白芷和赵嬷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朱槿立刻上前一步,挡在静姝身前,眼神警惕地望着院门方向。
静姝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她轻轻吹开茶汤表面的浮沫,呷了一小口,仿佛院外的喧嚣不过是蚊蚋嗡鸣。
院门外,林文轩见无人应答,更加恼怒。他借着酒意,抬脚便想踹门,口中不干不净地骂着:“狗奴才!敢拦本少爷?看我不……”
那个“踹”字还未出口,他支撑身体的那条腿的膝窝处,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尖锐的酸麻,仿佛被无形的细针刺中!那酸麻感瞬间席卷整条腿,让他完全无法发力。
“哎哟!”林文轩惨叫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像个滚地葫芦般,“噗通”一下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冰冷的青石板地上,手肘和膝盖磕得生疼。
“谁?!哪个混账东西暗算本少爷?!”他又惊又怒,挣扎着爬起来,醉眼惺忪地四处张望。周围空无一人,只有渐渐浓重的暮色和远处廊下摇曳的灯笼光影。
他只觉得是自已喝多了腿软,骂骂咧咧地揉了揉疼痛的膝盖,再次朝院门扑去。“本少爷就不信这个邪!”
这一次,他的手刚刚抬起,还未触及门板,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圆溜溜的东西,猛地一滑——
“砰!”
又是一声闷响,他再次以极其狼狈的姿势摔倒在地,这次是脸朝下,鼻梁磕在石板上,顿时酸爽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嘶——有鬼!这地方有鬼!”林文轩又惊又怕,酒醒了大半。他捂着发酸的鼻子,惊恐地环顾四周,依旧空无一人。只有听雨轩院内透出的、安稳的灯火,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狼狈。
他不甘心,还想再试,刚踉跄着站起身,一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只有小指甲盖大小的石子,精准地打在他小腿的某个穴道上。
“啊!”他只觉得整条小腿瞬间麻痹,再次单膝跪倒在地,半天动弹不得。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这第三次……林文轩就是再蠢,也明白过来了。这听雨轩外,有高人守护!根本不是他能撒野的地方!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混合着酒后的冷汗,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看着那扇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天堑的院门,再也不敢上前。所有的嚣张气焰都被这无声无息的打击彻底浇灭,只剩下满心的后怕与屈辱。
“好……好!你们给本少爷等着!”他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狠话,也顾不上浑身疼痛,连滚带爬地、一瘸一拐地逃离了听雨轩的范围,那背影仓惶得如同丧家之犬。
院内,朱槿通过门缝将外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强忍着笑意,回身低声向静姝禀报了全过程。
静姝安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轻轻摩挲了一下温热的杯壁。
她知道,这不是意外,也不是鬼神。这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影子”,在用他们的方式,执行着父亲的命令,守护着听雨轩的安宁。他们的出手精准而克制,既给了足够的教训,又未留下任何把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事情似乎就此告一段落。然而,当晚稍晚些时候,影一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静姝的内室阴影中,用毫无波澜的声音禀报了后续:
“林文轩离去后,心怀不忿,在其母院中又饮了些闷酒。亥时三刻,在返回自己院落的途中,行至荷花池畔石径,‘意外’脚下打滑,跌入池中。已被其随从救起,无性命之忧,但成了落汤鸡,受寒惊惧是难免的。”
静姝靠在床头,闻言,唇角终于抑制不住地,轻轻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淡、却带着了然与冷意的弧度。
荷花池?这可真是……“意外”得恰到好处。
这不仅仅是教训,更是一个无声的警告。警告那些对听雨轩心怀不轨的人,暗处有眼睛盯着,任何逾越的举动,都可能招致意想不到的“意外”。
她知道,这是暗卫在向她表态,也是在向府中所有蠢蠢欲动的人宣告——听雨轩,是禁区。
“知道了。”她轻声对影一道,语气平静无波,“辛苦了。”
影一的身影悄然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静姝吹熄了床头的灯烛,在黑暗中缓缓躺下。窗外,秋风掠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她的心中却一片宁静,甚至带着一丝隐秘的安然。
父亲的庇护如同坚实的堡垒,而暗卫的存在,则是堡垒外最敏锐的哨兵和最锋利的暗刃。她的“咸鱼”生活,正因为有这些无声的守护,才能如此岁月静好。
林文轩的狼狈和最终的落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侯府的下人圈子里激起了一阵短暂的窃窃私语,但很快便沉寂下去。只是,关于听雨轩“邪门”、“有高人守护”的传言,似乎又悄然增加了些许佐证。
而静姝,在温暖的锦被中,安然入梦。她知道,她的领地,安全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