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那句要亲自指点的话音刚落,厅内众人都还未来得及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便听得府门外传来一阵不疾不徐却清晰有力的叩门声,紧接着是府中下人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嗓音的通报:
“老爷,门外有客求见,是……是宫里的皓曦殿下与皓凌殿下,两位公主的车驾已到府前。”
厅内瞬间一静。
郑南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皓曦公主和皓凌公主?她们怎么会突然到老夫这简陋府邸来?”
他虽曾为皇室武师,地位尊崇,但两位公主联袂私访臣子府邸,尤其是他这种已算半隐居的江湖前辈府上,实属罕见。
李田却是眼珠一转,瞥了一眼正被安若拉着手臂、小脸上还带着几分懵懂的白晔,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郑叔,这还用问?十有八九,是冲着咱们这位‘小祖宗’来的呗。”
他语气戏谑,显然对皓曦与白晔之间的关系有所猜测。
顾新也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安若握着白晔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辛云虽闭目调息,耳朵却也微微动了一下。
郑南略一沉吟,便挥了挥手:“既然是两位殿下亲至,不可怠慢。请她们到正厅相见。”
他看了一眼略显凌乱的厅堂和身上带伤的几人,补充道,“李小子,顾新,你们先扶辛云去后面厢房安顿,仔细处理伤势。安若姑娘,你也暂且回避一下。”
李田和顾新应了一声,上前搀扶起辛云,向后院走去。
安若虽有些不情愿,但也知道此时自己不便在场,她松开白晔的手,轻声叮嘱了一句“小心说话”,便也随着一位侍女退往偏厅。
厅内很快只剩下郑南和白晔两人。郑南整理了一下衣袍,重新端坐主位,白晔则有些局促地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心里七上八下。
皓曦姐姐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是来责怪他擅自行动,还是……来看他有没有受伤?
不多时,一阵轻缓却富有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名身着宫装、气质迥异却同样绝丽的少女,在郑府管家的引领下,款步走入正厅。
走在前面的正是皓曦,她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简约宫裙,外罩一件同色轻纱披风,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玉簪绾住部分,绝美的脸庞上依旧带着惯有的清冷,但那双如寒潭般的眸子在踏入厅内的瞬间,便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郑南身侧的白晔,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如释重负与关切。
紧随其后的皓凌,则是一身淡紫色劲装,衬得她身姿更为挺拔利落,少了些宫装的繁复,多了几分南少宫修行带来的英气。
她的目光同样第一时间落在白晔身上,看到他虽然站着,但衣衫上明显的破损和未干的血迹,秀眉立刻蹙起,眼中满是心疼。
“郑师。”皓曦停下脚步,对着主位上的郑南微微颔首,行了一个晚辈见长辈的简礼,声音清越,“冒昧来访,叨扰郑师清静了。”
皓凌也跟着行礼:“郑前辈。”
郑南已起身,拱手还礼,语气平和:“两位殿下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何来叨扰之说?快请坐。” 他示意侍女看茶。
皓曦和皓凌在客位坐下,但两人的目光都未曾从白晔身上移开太久。
皓曦的视线在白晔身上快速扫过,落在他手臂和肋下几处被划破、隐约渗出血迹的衣料上时,清冷的眸光微微一颤。
她几乎要忍不住立刻起身去查看,但良好的教养和此刻的场合让她克制住了。
然而,当她目光微移,注意到白晔垂在身侧的手似乎还残留着被某人紧握过的痕迹,以及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白晔也不属于郑南的淡雅女儿香时,她的眼神几不可查地凝滞了一瞬,随即抬眼,看向了侍立在一旁、正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白晔。
恰在此时,白晔也因为感觉到注视而偷偷抬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皓曦的眼神依旧清冷,但白晔却能从中读出担忧、责备,以及一丝……他不太明白的、复杂的情绪。他心虚地连忙又低下头。
而皓凌则没那么多顾忌,她见皇姐与郑南寒暄落座后,便直接站起身,走到白晔面前,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丝责备:“小白晔,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快让我看看!你怎么那么莽撞,一个人就敢冲出去?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她一边说,一边就要去拉白晔的手臂检查。
白晔被她的直接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小声道:“皓凌姐姐,我没事,都是皮外伤,郑爷爷这里有药,已经好多了。”
郑南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更加了然。看来李田猜得不错,这两位公主,尤其是皓曦,与这少年的关系匪浅。
他轻咳一声,开口道:“凌殿下放心,这小子筋骨强健,内力深厚,些许皮肉伤,休养几日便无大碍。”
皓凌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礼,对郑南歉意地笑了笑,退回座位,但目光仍关切地停留在白晔身上。
皓曦端起茶杯,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似在斟酌言辞。
片刻后,她放下茶杯,看向郑南,神色变得郑重:“郑师,今日江畔之事,皓曦已有所耳闻。”
郑南面色不变:“哦?殿下消息灵通。”
“并非皓曦消息灵通,”皓曦微微摇头,“而是此事……已然惊动了父皇。”
她语气平缓,却带着一丝凝重:“皓讯皇叔回宫后,定然会在父皇面前陈情,将今日之事定性为江湖逆贼武力劫夺朝廷钦犯,袭击亲王。以皇叔的性子,难免会添油加醋。届时,郑师您……难免会被牵连。”
郑南闻言,脸上并无惧色,只是淡淡一笑:“老夫行事,但求问心无愧。那辛云是否钦犯,暂且不论。但数十人围攻两个娃娃,其中一人还是皇室亲王,此事传扬出去,恐怕对陛下和南国的颜面,损伤更大。至于牵连……老夫一把老骨头,无官无职,闲云野鹤,陛下若要问罪,老夫接着便是。”
他这话说得不卑不亢,甚至隐含锋锐,点出了皓讯行为的不妥之处,也表明了自己无所畏惧的态度。
皓曦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语气也柔和了些许:“郑师高义,皓曦佩服。不过,郑师不必过于担忧。我与张丞相,会尽力向父皇说明原委。”
她顿了顿,继续道:“张丞相已大致了解事情经过,知晓那辛云乃是白晔的护卫,因护主心切而误入宫禁,其情可悯。今日江畔冲突,实乃多方误会与某些人……私心作祟所致。张丞相德高望重,他的话,父皇会慎重考虑。我也会向父皇禀明,白晔……与我有旧,其护卫之事,我亦知情。”
她这话,等于是明确表态,要动用自己大皇女的影响力,联合张炎,为郑南和白晔等人背书、开脱。这无疑是一个极重的承诺。
郑南微微动容,拱手道:“如此,便有劳公主殿下费心了。老夫先行谢过。”
他知道,有皓曦和张炎出面,此事至少不会演变成最坏的结果。
皇帝皓勋再宠信皓讯,也要考虑张炎这位三朝元老的份量,以及最宠爱的女儿的态度。
皓曦轻轻摇头:“郑师言重了。此事本就有我疏忽之责。”
她说着,目光再次飘向白晔,见他一直低着头,一副认错乖宝宝的模样,心中的气恼不由得消散了大半,反而有些心疼他的伤。
只是,一想到他身边似乎还有别的女子那般亲近,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隐约泛起。
皓凌在一旁插话道:“郑前辈,小白晔这几日能否暂且留在您府上养伤?宫中……眼下怕是不太方便。”
郑南笑道:“凌殿下放心,这小子老夫看着投缘,已答应亲自指点他几日。他尽管在此住下,保管没人能打扰。”
“那便有劳郑前辈了。”皓凌高兴地道谢。
正事谈完,厅内气氛缓和了许多。皓曦又询问了一下白晔伤势的具体情况,郑南一一回答。
皓曦虽未再上前,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却始终关注着白晔的一举一动,偶尔与他目光相触,便让少年心虚地移开视线。
又坐了片刻,皓曦便起身告辞。她知道不宜久留,以免引人注目。
临走前,她走到白晔面前,停下脚步。白晔紧张地抬起头。
皓曦看着他,沉默了几息,才轻声道:“好好养伤,别再胡闹。”
语气依旧清淡,却没了最初的冷意,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与皓凌一同离去。
白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厅门之外,还兀自有些发愣。
安若姐姐的温暖关怀,皓曦姐姐的清冷叮嘱,还有皓凌姐姐的直接关切……几种不同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让他这个心思单纯的少年,第一次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复杂难言的滋味。
郑南将一切看在眼里,捋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低声自语:“这小子……倒是挺有福气。不过,这桃花缘……怕是比武功修为更难应付哦。”
厅外,夜色已浓。两位公主的车驾悄然驶离郑府,融入了南都的万家灯火之中。
而一场涉及宫廷、江湖、多方势力的暗涌,却并未因夜幕降临而停歇,反而在看不见的地方,继续悄然酝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