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刚过,刘都督带着十几个属下,引着上官仪一行,沿着一条被野草侵吞大半的泥泞小径,往裴虔通住的地方行进。
雨后初霁,路滑难走,路旁不知名的树木粗大茂盛,叶片边缘锯齿锋利,一不小心就会留下细小的血痕。
越往前走,路越发艰难。脚下是暗红色的黏土。他们的鞋多次深深陷入泥泞,每拔起一次都耗费气力。幸好,刘都督考虑得很周到,给每人准备了深靴。
上官仪时不时看向前方,一望无际的森林中影影绰绰,感觉总有目光窥视,不知是兽,还是人。
忽然,一阵尖锐的猿啼响起,凄厉的声音震耳欲聋,惊起一群羽色斑斓的怪鸟,扑棱棱飞向紫黑色的天际。
众人顿感毛骨悚然,难怪刘都督带的十几人都拿着不同的棍棒和利器!
岭南瘴疠地,去者罕生还。裴虔通住在这里,也够他受的。来济吃力地从泥土里拨出脚,靴子外面早已布满稀泥。
“作恶多端的人,就应该如此!”郭广敬的声音很冷。
“就在那里了!”带路的人指着前方。
上官仪看见前面的山坳处有几间以竹木为骨、茅草覆顶的棚屋,
走近棚屋,墙是夯土混着草茎,低矮潮湿。
刘都督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霉味扑向众人,借着残光,可见屋内四壁空空,仅一席、一柜、一几、一烛台而已。屋角地面有几片湿漉漉的苔痕,散发着泥土的腥味。虫豸在墙角呜咽 ,山风刮进棚屋,发出如同呜咽般的低叫。
一个满头白发的人睡在吱呀作响的竹席上,听见响声翻身坐起,当他看到上官仪和来济走进自己的棚屋时,脸色大变——
“你们——你们来干什么?”此人正是裴虔通,此时,他像看见索命的鬼,顿感大事不妙。
“犯人裴虔通接旨。”郭广敬高声道。
裴虔通从床上爬起来,阴森的双眼扫了众人一遍,才慢腾腾地跪下——
“陛下有诏!”郭广敬高声宣读着——
听完,裴虔通愣住了,抬起头,他不敢相信,“什么?要灭我裴家三族男丁?妇幼籍没为奴?”
看到上官仪和来济,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死就死!可是,家人们还要活下去啊!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裴虔通高声呼喊:“我为唐朝立下汗马功劳,陛下怎能如此待我?”
“上官仪、来济!是你们,一定是你们煽动陛下的,一定是你们。”他猛地站起,将刚接过的诏令朝上官仪掷去,又扑向二人,“你们恨我,要杀我,冲着我来啊,与我的三族何干?你们为何要赶尽杀绝?我要杀了你们!”
差役们一涌而上,架住了疯狂的裴虔通,此时的他,张牙舞爪,披头散发,面露凶光,想一口把面前的人吞了。
“裴虔通——”上官仪一把抓住他的头发,“与你三族何干?裴将军,当你在江都宫命令灭上官家满门时,可曾问过为什么?当你残忍地命人制造矿难、杀害矿工之时,你可曾问过为什么?”
“当你在江都宫率军士疯狂杀人时,可曾想过多少家庭从此破碎?多少孤儿从此无依无靠?”来济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你有今日,实属罪有应得!”
裴虔通怒吼道:“我不服!我要见陛下!没有我裴虔通,何来今日的大唐?我不服,我要见陛下!”
“陛下,若不是我裴虔通,唐朝何以建立?陛下——李世民,你是如何坐上那九五之尊宝座的?你怎能听上官仪和来济的——”
叫完了,吼完了,裴虔通的声音也沙哑了,他抬头望着面前的上官仪和来济——
两人已经长剑在握!
“来吧!来吧——上官仪,来济,我真后悔当初没有赶尽杀绝。如有来世,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裴虔通双眼通红地嘶叫着,“早知今日,我裴虔通何必行当初之举!”
郭广敬的手一挥——
“杀——”上官仪和来济的剑同时刺进了裴虔通的胸膛。
本来是由差役执行死刑的,但郭广敬在路上改变了主意,要上官仪和来济亲手杀了裴虔通。
裴虔通仰天倒下,双目圆睁。
上官仪和来济回到长安的这天,正是诛裴虔通三族的日子。
二人策马赶到东市刑场。张楚金正坐刑场台上的中间,骆清带着一众狱卒和兵士押着囚车已到刑场。
秋风萧瑟,落叶纷飞,裴家的十几个男人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绝望。
十几个刽子手手持寒光闪闪的屠刀,面无表情地等待行刑的命令。
“我不甘心!我们裴家何罪之有?为何要遭此灭顶之灾?”裴虔通的大儿子狂呼!
另一个男丁吓得浑身发抖,眼中满是惊恐绝望。声音带着哭腔说:“我怕,我不想死……”
“行——刑”!”张楚金一声令下,刽子手举起屠刀,裴家的男丁被一一处决。
上官仪和来济目睹了裴家三族被诛的全过程,当刽子手举起刀时,他俩都转过身。
此时,他们的心中并没有复仇后的喜悦,而是无比的沉重。
“来兄,裴虔通该死,可是,这样的结局,我——”上官仪的声音很沉重。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我也一样。裴虔通的家人是无辜的。”来济的声音同样沉重,“裴虔通该死,但是,诛三族,你和我其实都不愿意这个结果。不过,我们要明白,陛下的这条旨意,不是因为我的父兄,也不是因为上官家十几条人命,而是因为裴虔通触犯了陛下的底线,对陛下来说,皇家的尊严,还有他个人的荣耀不容任何人轻视和践踏。”
“所以,陛下的这条旨意不是任何人能更改的。”上官仪低沉道,“天子一怒,流血千里。”
“韶游,复仇的路上只有腥风血雨,没有悲天悯人!今日的结果,皆是裴虔通的恶行造成的。”
“是的,来兄,裴虔通死了。可是,我们还要继续走在复仇的路上——”上官仪的声音很冷,也很坚决。
离开驩州时,刘都督私下对他说,“韶游,有一件事我犹豫了几天,不知该不该告诉你。明日你要回长安了,我的身体也不好,不知还有不有再见之日。还是告诉你了才安心。”
“什么事?请都督告之在下!”
“有一次,裴虔通喝醉了酒,告诉身边的人,当年去灭上官弘家满门时,并非他一个人是带头的,还有一个人,他的名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