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茶肆,上官仪和来济又坐在这里品茶。
“来济兄,听说裴虔通到驩州之后仍然不思悔改,继续到处散布他在江都宫兵变中的功劳,语言之狂妄,比之辰州有过之无不及。”
“有过之无不及?甚好!啍!”来济冷笑一声,“不用我们去上奏,他的那些狂妄之言自会从驩州传到京城,陛下一旦知晓,呵呵……”
“那就让他在驩州好好受罪,希望他不要死得太早……”上官仪的双眸一片冷峻。
两仪殿,李世民坐在龙椅上,眉头紧锁,眼中闪烁着愤怒,手中紧握着一封密信。
“裴虔通此人,竟敢在流放之地妄议历史,侮辱皇室。”李世民怒拍龙椅,“朕不能容忍此等行径,新账老账要同他一起算。他是江都兵变的主谋之一,血债累累。他在辰州借采矿之机大肆敛财,贪污腐化,草菅人命……”
“陛下,裴虔通在辰州收受贿赂,草菅人命的罪行已经查清楚了。特别是他与丹砂矿主互相勾结,欺压矿工,对知晓真情的矿工采取制造矿难的手段杀人灭口,真是作恶多端,罄竹难书……”御史大夫温彦博道。
“他的罪行查证属实,证据确凿!”刑部尚书张亮道。
“贞观六年,陛下对他网开一面,没有深究。可他竟然在流放之地不思悔改,变本加厉地大放厥词,这次应当清算他的所有罪行了!”刑部司郎中郭广敬气愤地奏道。
“上官仪——”李世民站起身。
“臣在——”上官仪站出来。
“你马上拟旨,赐裴虔通死,诛裴虔通三族!刑部派人去驩州宣旨并执行,上官仪和来济一同前往协助执行。”
“诛三族!”李世民的一番话像一道炸雷响在朝堂,上众位臣子都吃了一惊。而陛下派上官仪和来济同去驩州,分明也是让二人为家庭的不幸出气。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上官仪知道,裴虔通在驩州的肆无忌惮,已经触犯了李世民的底线。不用找其他理由,仅是丹砂采矿中的所作所为就足以判死刑了。
不用我来收拾你,裴虔通,你是自寻死路!
感谢陛下,让我有机会参与执行裴虔通的死刑。
“陛下。”给事中许敬宗出列奏道,“众所周知,通事舍人来济和秘书郎上官仪与裴虔通有仇,派他们去协助执行,是否公私不分?”
“什么是公私不分,什么是公私分明?朕自然知道!”李世民大声道。
许敬宗有些尴尬地退回去。他的心里也很矛盾,自己的阿耶惨死于江都宫兵变,那些叛贼该死一千次一万次。可是,陛下的眼中,似乎只看到上官仪和来济之类的人才是受害者。难道我没有失去亲人?还是大家都认为我是因为“蹈舞求生”才苟活下来的?所以看不起我!
五品官员、担任刑部司郎中的郭广敬接受了去驩州的任务。
郭广敬、来济和上官仪带着十几个差役从长安出发了,路程虽然辛苦,但领头的三个人都彼此熟悉,大家一路并不孤寂。两个月后,他们乘坐的官船赶到了驩州。
掀开官船舱帘,一股全然陌生的气味涌入鼻腔,几乎令他们呕吐。那是一种滚烫的的空气,混杂着江水的腥、草木腐烂的味道,还有瘴野之气……
他们走上码头,七八个黝黑的俚人赤着脚叽哩哇啦地用完全听不懂的土话呼喝着,将一些成捆的蕉叶搬上竹筏。
一个身材魁梧、身穿官袍、满面风霜的中年男子站在石阶上,身后有几个人态度恭敬的立在一边。
一行人走上石阶,中年男子微笑着走上前:“本人乃驩州都督刘师,特来迎接各位特使,一路辛苦了!”
都督是四品官,亲来迎接特使,一行人都吃了一惊。郭广敬带头行礼。
刘都督安排他们在驿馆休息,第二天再去裴虔通的居舍。
晚上,刘都督与大家共进晚餐,海鱼、虾蟹占了一大半桌,担心他们不习惯吃海鲜,特地安排了猪肉牛肉等中原菜品。
晚餐后,十几个人住进了驿馆。
上官仪坐在窗前的书桌旁,敲门声响起,他打开门,刘都督正站在门口,他急忙道:“刘都督,请进!”。
刘都督进来落座,一直打量着上官仪,上官仪不禁问道:“都督,在下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不妥,我听说你是上官弘都监的儿子,忍不住多看了你几眼,真像啊!”刘都督似乎很感慨。
“都督认识家父?”上官仪惊讶地问。
“岂止认识?我们是同僚,也是好朋友。”刘都督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暗沉的椰树林:“我与你父亲同在江都宫效力,经历过枪林弹雨的考验,是共过生死的好兄弟。江都宫兵变的前一天,我因为生病告假几日才侥幸逃过一难。后来,带着家人躲藏一段时间后就投奔了唐军。”
“原来都督是家父的故交,请受小侄一拜!”上官仪激动地深躬行礼,“都督怎么知道小侄的?”
“三年前我便听说陛下身边有个叫上官仪的秘书郎,当时我闪过一个念头,难不成上官都监还有一个儿子活了下来?可是我知道的情况是你的全家无一幸免。直到裴虔通来到驩州。”
刘都督继续道:“他经常骂朝廷、骂陛下对不起他。除此之外,就是骂上官仪和来济害了他。我安排了一个人与他经常交往,以便掌握动态,此人从他口中打听到你就是上官都监的儿子。”
“过去这么多年了,都督还一直记挂着家父,小侄感激不尽。”上官仪唏嘘道。
“我永远也忘不了你的父亲。当我知道你就是上官都监的儿子时,我真是感谢老天有眼——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报血海深仇的!”
“所以,给陛下的那封密信,是都督写的。”
“是的,于公,把流放之人的情况禀报给陛下,是我的职责。于私,这是我能为上官弘老友做的唯一的一件事!”
“谢谢都督!”上官忍不住紧紧握住刘都督的手!
送走刘都督,上官仪回到房间,望向外面深不见底的岭南之夜, 黑暗浓稠如墨,远处似乎有零星的烛光在闪烁着,可能是俚人的村寨吧,闪烁着。更远的地方,隐隐约约是绵延不尽的山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