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四九城的风带了股透骨的凉。沈言把小院里的竹椅搬到廊下,铺上厚棉垫,自己坐一张,旁边给小黑摆了个藤编的猫窝,垫着从空间里拿出来的羊绒毯——这猫被他养得越发娇贵,天稍冷就不肯沾冰凉的地砖,非得蜷在暖和地方打盹。
他手里捧着本《太极拳经》,字是竖排的,带着点油墨的陈香。阳光透过石榴树的枝桠,在书页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一群跳跃的小金虫。小黑趴在窝里,前爪抱着个毛线球,喉咙里的“咕噜”声随着呼吸起伏,和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凑成了段安逸的调子。
练拳的日子久了,沈言渐渐摸到些门道。以前总想着“发力”“打劲”,一招一式都透着股紧绷,如今却更喜欢这种慢下来的节奏——对着阳光看书,听着猫打呼噜,偶尔起身比划两下,不追求招式标准,只跟着心里的感觉走,反倒比刻意练习时更顺畅。
就像此刻,他看到“太极者,无极而生,动静之机,阴阳之母也”一句,忽然想起小黑追老鼠的样子。那猫平时懒懒散散,像团没骨头的绒球,可一旦盯上目标,浑身的毛都会绷紧,瞳孔缩成细线,这是“静极生动”;等老鼠窜出来,它却不立刻扑上去,而是左躲右闪,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把老鼠的退路全封死了,这是“动中含静”。
“原来你这小东西,天天在给我演太极啊。”沈言笑着戳了戳小黑的耳朵,猫被打扰了清梦,不满地甩甩尾巴,用头蹭了蹭他的手,算是和解。
他起身走到院中央,试着把刚才的感悟融进拳里。起势时像小黑刚睡醒,慢慢舒展四肢,松肩沉肘,让气息像温水般漫过丹田;云手时模仿猫追鼠的步法,脚贴着地面轻轻滑动,腰胯随着动作缓缓转动,看似慢悠悠,却藏着股随时能发力的劲;收势时又如猫蜷回窝,全身放松,气息归于丹田,连眼神都变得懒洋洋的。
一套拳打下来,竟没觉得累,反而浑身暖洋洋的,像晒了场好太阳。小黑不知何时从窝里跳了出来,蹲在他脚边,尾巴尖轻轻扫着地面,喉咙里的“咕噜”声比刚才更响,像是在夸他“总算开窍了”。
这种“以猫悟拳”的日子,成了他生活里的寻常风景。
有时天不亮就被猫爪拍醒,小黑蹲在床头,对着他“喵呜”叫,像是在催他起床练拳。他便揉着眼睛起来,跟在猫身后走到院里——小黑会先在石榴树下绕两圈,伸个懒腰,再跳到石桌上,看着他站桩。等他站得浑身发热,它又会叼来个小石子,扔在他脚边,像是在说“该动一动了”。
有时练得入神,忘了时间,小黑就会跳上他的肩膀,用爪子扒拉他的脸,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沈言便笑着停手,去厨房拿条小鱼干奖励它。这猫也懂规矩,叼着鱼干跑到一边吃,绝不打扰他接下来的练习。
街坊们见多了,也见怪不怪。
张婶送饺子过来时,看见沈言对着猫比划拳脚,只是笑着说:“小沈这猫养得真通人性,比狗还机灵。”
李教授路过,会站在门口看一会儿,点评两句:“你这拳路越来越松活了,有点‘行云流水’的意思,看来小黑没少教你。”
连修鞋的老李师傅,都知道东城有个“养猫练拳”的年轻人。有次沈言去修鞋,老李师傅还特意说:“我年轻时候见过耍猴戏的,没见过跟猫学拳的,你这是独一份。”
沈言听了,只是笑。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练拳本就是自己的事,只要能从中找到乐趣,能强身健体,跟猫学又何妨?
这天他去潘家园,想淘本关于养生气功的旧书,在一个旧货摊前停下了脚步。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个小铜铃,逗着脚边的一只狸猫。那猫和小黑长得有几分像,却更精神,蹲在那里,脊背挺直,眼神锐利,像只蓄势待发的小老虎。
“老爷子,这猫养得不错啊。”沈言忍不住夸了句。
老头抬头看了他一眼,咧嘴笑了:“小伙子有眼光。这可不是普通的猫,是‘练家子’养的‘拳猫’。”
“拳猫?”沈言来了兴趣。
“嗯哼。”老头用铜铃在猫眼前晃了晃,猫却不为所动,依旧稳稳地蹲着,“以前练形意拳的,都爱养这种猫,看着它的动静悟‘虎形’。你看它这脊背,是不是像拉满的弓?这眼神,是不是透着股凶劲?”
沈言仔细一看,还真是。那猫看似安静,却浑身透着股警惕,像随时能扑出去的老虎,和小黑那种懒洋洋的样子截然不同。
“您也练拳?”
“年轻时瞎练过几天形意。”老头摆摆手,指着猫说,“后来年纪大了,拳练不动了,就养只猫解闷,也算没忘本。”他顿了顿,又说,“小伙子也练拳?看你这身形,像是有功夫在身的。”
“瞎练,学了点八极和太极。”沈言谦虚道。
“哦?”老头来了兴致,“八极刚猛,太极阴柔,能把这两样揉到一起,不容易。”他指了指自己的猫,“你看它,看着软,爪子尖着呢,这叫‘外柔内刚’,跟太极一个道理;真扑起来,那股劲又猛又快,像八极的‘顶肘’。万物一理,拳也一样,刚柔不能分家。”
沈言听得心头一动。老头的话,和他从猫身上悟到的道理不谋而合——刚猛里得藏着柔劲,才不至于伤人伤己;阴柔中得带着刚劲,才不会显得软弱。就像小黑,平时看着温顺,真被惹急了,爪子挠人也挺疼。
“受教了。”沈言诚恳地说。
老头笑了,从摊上拿起一本线装书递给她:“这本《易筋经》残卷,看着旧,里面有些养气的法子,说不定对你有用,给两斤粮票就行。”
沈言接过来翻了翻,纸页都快散了,字迹却还清晰,里面果然有些关于呼吸吐纳的记载,连忙付了粮票,小心地收起来。
临走时,老头的猫忽然对着他叫了两声,声音不像小黑那样绵软,带着点清亮的劲。老头笑道:“它这是跟你打招呼呢,觉得你是同道中人。”
沈言笑着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回到小院,小黑正趴在窗台上等他,见他回来,立刻跳下来迎上去。沈言把它抱在怀里,摸了摸它的头:“今天见着你‘同行’了,比你凶,不过没你可爱。”
小黑像是听懂了,用头蹭了蹭他的下巴,喉咙里的“咕噜”声格外响亮。
沈言把那本《易筋经》残卷摊在桌上,就着灯光慢慢看。小黑跳上桌子,蜷在书页旁,尾巴尖偶尔扫过纸页,留下淡淡的猫毛。他看着书里的“调息法”,又看了看怀里的猫,忽然觉得,所谓的“养气”,或许就像小黑这样——不用刻意憋气,不用强求周天,只顺其自然,让气息像猫的腹音一样,自自然然地在体内流转,该沉时沉,该升时升,这便是最好的内劲。
他合上书本,抱起小黑走到院里。月光洒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白霜。他没开灯,借着月光慢慢打了一遍拳。动作很慢,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每一招都跟着小黑的腹音调整呼吸,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的拳影、猫的呼噜和月光的流淌。
打到“十字手”时,他忽然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顺畅——气从丹田升起,顺着手臂流到指尖,又从指尖收回,顺着脊背沉回丹田,像个循环的圈,没有丝毫阻滞。这不是硬练出来的,而是像水到渠成般,自然而然就成了。
他停下手,站在月光里,看着怀里的小黑。猫已经睡着了,腹音均匀而绵长,像一首无声的催眠曲。
沈言笑了。原来功夫的最高境界,不是能打多少人,能碎多少砖,而是这种与自然相融的平和——像猫一样,该动时动,该静时静,一呼一吸都顺应本心,一拳一脚都合乎天道。
他抱着小黑回到屋里,把它轻轻放在猫窝里。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幅淡淡的水墨画。
沈言躺在床上,听着小黑均匀的腹音,心里一片宁静。他知道,以后的日子还长,拳要慢慢练,猫要好好养,日子要一天天过,就像这月光,不疾不徐,却总能照亮前路。
挺好。
这样的日子,有拳,有猫,有月光,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