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地府,奈何桥畔。 曾经空置的孟婆亭,如今已然有了新的主人。古朴的石亭被重新修葺,檐角悬挂着几串风干的、散发着奇异幽香的幽冥草药。
亭内,一口巨大的、非金非石、通体乌黑、表面铭刻着无数玄奥轮回符文的九幽沉魂锅正架在永不熄灭的幽冥鬼火上,锅中翻滚着一种奇异的、呈现出梦幻般七彩色泽的粘稠汤液。雾气氤氲升腾,变幻出无数模糊的喜怒哀乐之景,却并无传说中孟婆汤那令人望而生畏的苦涩气息,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勾人好奇的甜香?
新任孟婆——华锦,正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麻布衣裙,腰间围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袖口高高挽起,露出半截白皙纤细的手臂。她此刻正趴在大锅边缘,一手拿着个长柄大木勺小心翼翼地搅动着锅里的七彩浓汤,一手捏着个小本本,嘴里念念有词: “嗯……彼岸花露三滴……忘忧草粉末三钱……执念结晶半两……再加一点轮回井边刚采的‘忆梦苔’提鲜?不对不对,上次加多了把那只试验的怨魂直接炸成了傻子……唉,都是那该死的原配方丢了!害得本神医还得从头摸索!” 她小脸皱成一团,显得有些苦恼,但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研究新课题般的兴奋光芒。
谁能想到,这位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清秀可人如同邻家小妹般的少女,竟是新任的幽冥孟婆,执掌着轮回转世前最后一道、也是最重要的关卡——让人忘却前尘,放下执念,重入轮回。
华锦能得此位,源于司空千落的推荐。因为她深知华锦虽年纪小,但医术通神,心性纯善又坚韧不拔,尤其擅解奇毒、治心疾。
而孟婆汤,某种意义上说,正是作用于灵魂、涤荡记忆、化解执念的“心药”。华锦经过孟婆传承特有的、考验心性定力与对灵魂本质理解的“七情炼心劫”后,竟真的成功通过,获得了孟婆神位与那口九幽沉魂锅。
只是麻烦在于,上一任孟婆在轮回崩坏时陨落得过于仓促,那神秘的孟婆汤原配方竟随之失传了!空有锅灶和神位,却无配方,这汤熬不出来,奈何桥就得堵车!于是,这位不走寻常路的“小神医”孟婆,毅然决定——自己研发新配方!
理论结合实践是医家根本。新汤熬出来了,总得找人试试效果吧?华锦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好兄弟”雷无桀。那小子心思单纯(傻),皮糙肉厚(抗造),简直是完美的试药对象!但念头刚起,华锦就使劲摇了摇小脑袋,良心隐隐作痛:“不行不行,坑谁也不能坑雷无桀那个憨憨啊!万一真给喝傻了,以后谁陪我试新炼的毒……啊不,新炼的药?” 她赶紧把这个危险的念头掐灭。
那找谁呢?华锦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奈何桥排队的亡魂长龙里扫视着,最终,目光定格在一个刚刚被鬼差从油锅里捞出来、浑身冒着青烟、皮开肉绽、发出微弱痛苦呻吟的身影上。
潘仁美! 这位在人间因构陷忠良杨业,致其惨死、最终被清算下地狱的大奸臣,刚刚在平等王寇准的“特别关照”下,在油锅里享受了一番“深度油炸”的酷刑,魂魄都差点被炸散了形,此刻正被鬼差像拖死狗一样往受刑处拖去,准备进行下一轮“项目”。
“就是他!”华锦眼睛一亮,小脸上露出一个灿烂又带着点小恶魔般的笑容,“这种恶贯满盈、罪孽深重的家伙,灵魂强度肯定够!拿来试药最合适不过了!物尽其用嘛!” 她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拦住了押解的鬼差。
鬼差一见是新任孟婆大人,连忙躬身行礼。华锦小手叉腰,指着地上半死不活的潘仁美,理直气壮:“平等王寇大人在吗?我要借这个家伙用用!帮我试试新熬的孟婆汤!”
很快,闻讯赶来的平等王寇准,看着地上焦糊冒烟的潘仁美,又看看华锦那张人畜无害、充满期待的小脸,那张刻薄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极其灿烂、极其“和善”、极其幸灾乐祸的笑容,忙不迭地点头: “哎呀呀!华神医!孟婆大人!您要用这老小子试药?没问题!一万个没问题!尽管拿去用!随便用!用坏了……呃,用完了再还回来继续受刑也不迟!”
他一边说,一边对着潘仁美投去一个“你也有今天”的眼神,还不忘贱兮兮地补了一句:“华神医,这个残害忠良、祸国殃民的腌臜货色就交给您了!您可千万……别‘客气’啊!”
地上,被油锅炸得魂魄都在抽搐的潘仁美,听到寇准这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华锦要拿他试药的话,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扎着抬起头,那张被油炸得焦黑扭曲、五官模糊的脸上,充满了怨毒与恐惧,嘶声尖叫道: “寇老西!你……你公报私仇!你不得好死!还有你……你这小妖女!你想做什么?!放开我!我要见阎罗王!我要……” 他色厉内荏,试图用吼叫来掩饰内心的巨大恐惧。试药?孟婆汤?他可是听说过那东西的可怕!喝了就忘了自己是谁,比魂飞魄散好不到哪去!更何况是这种连配方都丢了、新熬出来的“试验品”?!
然而,他千不该万不该,失心疯般骂出了最后两个字—— “妖女?!”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瞬间在喧闹的奈何桥畔炸开! 原本还在排队、窃窃私语的亡魂们瞬间噤若寒蝉! 押解的鬼差脸色煞白,惊恐地后退几步! 连寇准脸上那幸灾乐祸的笑容都瞬间僵住,换上了一副“你丫死定了”的惊悚表情!
“我的个亲娘舅咧……”寇准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自己的平等王神格都在颤抖,“潘仁美啊潘仁美!你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歪了啊!在地府,骂十殿阎罗王,顶多罪加一等!敢骂孟婆大人是‘妖女’?!你丫是嫌自己魂飞魄散得不够快吗?!完了完了,这下别说轮回了,能留点渣渣都是孟婆大人开恩了!”
孟婆是谁?是执掌轮回入口、涤荡前尘、关乎亿兆亡魂能否顺利转世的关键神职!其位格虽非帝君,但在幽冥法则中拥有极高的权柄和特殊性!尤其是在这轮回初立、秩序待兴的当口,侮辱孟婆,几乎等同于挑衅整个幽冥地府的轮回规则!
一时间,整个奈何桥区域,气氛降到了冰点。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华锦那张依旧带着点婴儿肥的、此刻却看不出喜怒的小脸上。
出乎所有人意料,被骂“妖女”的华锦,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勃然大怒,或者直接祭出孟婆权柄让潘仁美当场魂飞魄散。
她只是眨了眨那双清澈如山泉的大眼睛,小嘴微微嘟起,似乎有点……委屈?但随即,那委屈瞬间化作了一种更加灿烂、更加明媚、甚至带着点……跃跃欲试的笑容!
“嘿嘿……”华锦发出一串清脆悦耳、却让在场所有亡魂和鬼差都头皮发麻的笑声。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玩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地上因为极度恐惧而剧烈颤抖的潘仁美,慢悠悠地从腰间解下一样东西——不是法器,不是令牌,而是一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平时用来采草药的小药锄。
“你说得对哦,”华锦的声音甜甜的,像掺了蜜糖,“跟接下来你要体验的‘好东西’比起来……” 她掂了掂手中的小药锄,笑容越发甜美无害,“下油锅……确实挺舒服的呢!”
话音未落! 只见华锦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没人看清她如何动作!那把看似不起眼的小药锄,带着一道极其刁钻、极其精准、蕴含着某种奇异震荡之力的弧线,快如闪电般,“咚”的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地敲在了潘仁美的后脑勺上!
“呃……”潘仁美双眼猛地翻白,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意义不明的咕噜声,那因恐惧和怨毒而扭曲的表情瞬间凝固,整个人(魂)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搞定!”华锦拍拍小手,仿佛只是敲晕了一只不听话的兔子。她弯腰,伸出白皙纤细的小手,一把抓住潘仁美焦糊冒烟的脚踝,然后……就在寇准和所有亡魂鬼差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像拖一袋垃圾一样,倒拖着这位曾经权倾朝野、如今魂体焦黑的大奸臣,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蹦蹦跳跳地朝着她那弥漫着七彩雾气、散发着诡异甜香的药庐走去。
那娇小的身影,拖着一个比她高大许多、毫无知觉的魂魄,在青黑色的幽冥石板路上留下一道焦黑的拖痕。这一幕,充满了荒诞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冲击力。
寇准看着华锦消失在药庐门帘后的背影,又看看地上那道还冒着丝丝热气的拖痕,下意识地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沫,对着地上昏迷不醒的潘仁美,发自内心地、充满怜悯地低语了一句:
“潘仁美……自求多福吧……”
“下辈子……啊不,希望您……还有下辈子吧……”
周围一片死寂。所有的亡魂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看向那座七彩雾气缭绕、仿佛隐藏着无尽“惊喜”的药庐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恐惧。
新任孟婆大人……似乎比传说中那位只会熬苦汤的老婆婆,要“活泼”得多,也……可怕得多啊!
药庐内。 华锦将昏死的潘仁美随手丢在冰冷的地板上,拍了拍手,走到那口巨大的九幽沉魂锅前。锅中,七彩的汤液如同沸腾的彩虹,咕嘟咕嘟冒着梦幻般的气泡,甜腻的香气更加浓郁了。 她拿起那个巨大的木勺,舀起满满一勺七彩浓汤,对着潘仁美昏迷的身影,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却又让鬼神都胆寒的、充满“医者仁心”的微笑:
“乖,别怕哦~”
“喝了这碗汤……”
“保证你……忘记所有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