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站在边关城楼的风里,手里的马缰被攥得发烫。快马加鞭七日未歇,他本该立刻返京,可脚底像生了根。
他知道,有些事不用他亲口说,也会传回去。
果然,第三日清晨,一只麻雀落在翰林院李明辉案头,爪子上缠着半张纸条。风吹开那薄纸,露出两个字:**边关**。
李明辉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忽然起身,对门外喊:“备墨!换新纸!把文华堂打扫干净!”
同僚问他做什么。
他说:“等一个人。”
又过了两日,消息如潮水般涌进京城。北漠使臣跪叩、天现金光、和书自显狼首印……茶馆说书人说得活灵活现,连街边卖糖糕的老妇都信了。
“听说了吗?咱们那位陈侯爷,一张嘴就把十万铁骑吓退了!”
“不是吓退,是诗写得太好,老天爷都帮他!”
翰林院里却没人笑。他们沉默地聚在文华堂,案上摆着笔墨纸砚,整整齐齐,像是在等一场仪式。
李明辉站在最前头,手里捏着一份刚抄好的《登鹳雀楼》。他念了一遍,摇头。
“不对劲。”他说,“这诗在他嘴里能变出山河来,怎么我念完啥也没有?”
旁边有人小声问:“真有那么神?”
“你不信?”李明辉冷笑,“那你去问问守城将军,边关那晚是不是金光万丈?你再去问问北漠使团,他们的和书上有没有自己跳出来的古篆字?”
众人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青衫微动,玉佩轻响,陈砚舟走了进来。
他没穿紫袍,也没戴金带,还是那副寒门书生的模样。但所有人齐刷刷站了起来,连最年长的老编修都躬身行礼。
李明辉上前一步,声音有点抖:“陈侯远征归来,威名震四海。今我等斗胆,请赐一幅《边疆图》,以为翰林镇院之宝。”
话音落下,满堂寂静。
这不是普通的求字。这是考他——你那些传说,是真是假?
陈砚舟扫了一眼众人,笑了。
“你们要的是边疆图?”
“是。”
“那就先听一句诗。”
他走到案前,提起笔,蘸饱浓墨,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登鹳雀楼**。
落笔刹那,纸面微微一颤。
接着,他一笔一划,写下全诗。
当写到“白日依山尽”时,墨迹忽然泛起金光。那五个字竟从纸上缓缓升起,化作一轮红日,悬于殿堂半空。紧接着,两侧墙壁仿佛透明起来,远处山脉轮廓浮现,层层叠叠,向天边延伸。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陈砚舟笔锋一转,写下“黄河入海流”。
这一句刚成,墨线竟自行脱离纸面,在空中蜿蜒流动,如同活蛇游走。它越拉越长,越奔越急,最终形成一条奔腾大河,自西向东,贯穿整个文华堂!
河水是墨色的,却泛着金光,浪花翻滚间,竟发出真实的水声。
“这……这……”一名年轻编修手里的毛笔掉在地上,砸出清脆一声。
更惊人的是,整幅画卷开始升腾。纸上的诗句与山水融为一体,浮于半空,宛如真实世界的一角被硬生生撕下,嵌入此地。
你可以看到夕阳缓缓沉入群山,可以看到黄河怒涛拍岸,甚至能感觉到河风扑面而来。
一位老学士伸手去摸,指尖触到一片温热。
“不是幻象……”他喃喃道,“这是真的东西。”
陈砚舟放下笔,袖子都没沾一点墨。
他看着满堂呆若木鸡的人,淡淡地说:“诗中有山河,何必另寻丹青?”
话音落下,那幅浮空画卷缓缓旋转一周,最后收拢成一道金纹,烙印回原卷之上。
从此以后,这张纸再不是普通的书法作品。它是一幅会动的画,一首能看的诗。
李明辉双膝一软,差点跪下去。他强行稳住身子,深深拱手:“从前是我眼拙,陈侯爷……不,陈大师,文盖天下!”
他这一拜,像是打开了闸门。
其余人纷纷跟着行礼,口中称颂不断。
“今日方知何为文章通天地!”
“一字值千金,如今看来,太便宜了!”
“我要把这幅《边疆图》临摹下来,挂在我家书房正中!”
陈砚舟没有回应。他只是轻轻吹了口气,将案上余墨吹散。
然后他转身走向书架,抽出一本旧档,翻开第一页。
“土地兼并案的初审名单呢?”他问,“三天期限快到了吧?”
李明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在……在我这儿!”
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双手奉上。
陈砚舟接过,低头翻看,眉头渐渐皱起。
“赵德昌的名字不在上面。”
“他……他有功名在身,按例需经御史台备案才能立案……”
“那就现在去备案。”陈砚舟抬头,“我陪你走一趟。”
“可您刚回来,要不要歇息一日?”
“我不累。”陈砚舟合上卷宗,“倒是你们,刚才看画看得太久,耽误了不少事。”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发热。
就在这时,窗外又飞来一只麻雀。
它落在窗沿,抖了抖翅膀,掉下一小片纸。
纸片飘到李明辉脚边。
他弯腰捡起,只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纸上写着两个字:
**丙字**。
陈砚舟看见了,却没有说话。
他只是把那份土地案卷夹进腋下,抬脚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停下。
“对了。”他说,“下次想看画,不用等我来。”
他回头,笑了笑。
“你们自己念诗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