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宫禁换防的铜锣刚响过第三声。
陈砚舟贴着御书房西侧的廊柱疾行,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他手里攥着一枚从赵家账本里拓下的印信残片,据线人说,这东西能对上内廷密档的封泥。昨夜那场官府查案来得太巧,分明是有人想打断他的追查,可越是这样,越说明背后藏着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绕到后窗,抽出腰间折扇撬开插销,翻身而入。
屋内漆黑,只有几缕月光从窗缝斜切进来,照在正前方那排乌木书架上。他屏住呼吸,摸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苗跳了一下,映出架子最底层一个铜匣——上面刻着“东南事务密录”六个小字。
就是它了。
他蹲下身,把印信残片按在匣子锁口。咔哒一声,机关松动。
就在他掀开盖子的一瞬,头顶横梁传来一丝极轻的摩擦声。
他猛地侧身翻滚。
一道寒光紧随而至,劈在刚才他所在的位置,木桌应声裂开半尺长的口子,刀锋卡在里面嗡嗡作响。
黑影落地,一身玄衣,面罩遮脸,手中长刀已抽回,第二击直取咽喉。
陈砚舟后背撞上书架,退无可退。他脑中《唐诗三百首》金光一闪,一句诗脱口而出: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话音未落,胸口骤然一热,一股暖流自丹田冲上肩胛,瞬间凝成一层半透明的金色护甲,覆于前胸与双臂,纹路如古战将铠甲,边缘泛着微光。
刀锋斩下,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火星四溅。
刺客手腕剧震,刀尖崩出一个缺口,整个人被反震之力推得踉跄后退两步。
他低头看自己的刀,又抬头盯住陈砚舟胸前那层尚未消散的金光,声音发颤:“文气……护体?”
陈砚舟喘了口气,站稳身形。
“你主子没告诉你?”他拍了拍衣袖,“我写的字,连老鼠都不敢啃。”
刺客不答,反而突然抬手,甩出三枚铁蒺藜,直奔陈砚舟双膝与咽喉。
陈砚舟就地一滚,躲过要害,但左臂仍被擦出一道血痕。他咬牙抽出折扇,啪地展开,挡下第二轮暗器。
“你这种人,”他冷笑,“拿命换钱,不值。”
刺客眯眼:“那你呢?拼死查这些,图什么?”
“图个明白。”陈砚舟盯着他腰间,“比如,你身上那块铜牌,是谁给的?”
刺客一愣,下意识摸向腰侧。
那里挂着一枚拇指大的铜牌,正面刻着一个“报”字,背面无纹。
陈砚舟笑了:“原来你们叫‘报君意’。名字起得挺忠义,干的事倒是挺脏。”
刺客瞳孔骤缩。
他知道这事绝密,连东宫名册都没写全称,眼前这人怎么可能一口道破?
“你到底是谁?”他低喝。
“我是谁不重要。”陈砚舟缓缓起身,护甲光芒渐隐,沉入体内,“重要的是,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留下,跟我去见你们头儿;要么走,回去告诉萧景珩,他的人已经露脸了。”
刺客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怕?”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夹杂着铁甲碰撞的声响。
是巡夜禁军。
刺客眼神一凛,不再纠缠,转身跃向窗户,脚尖一点窗沿,整个人消失在夜色中。
陈砚舟没追。
他走到桌边,吹灭火折子,顺手把铜匣里的密档塞进怀里。动作很慢,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他脱下外袍,撕下一角布条,简单包扎左臂伤口。血渗出来一些,但不影响行动。
他靠在墙边站了一会儿,听见远处传来犬吠和更鼓声。
子时快过去了。
他摸了摸胸口,那层护甲虽已收回,但皮肤底下仍有轻微灼热感,像烧过的铁片贴在骨头上。他知道这是文气反噬的征兆,用多了会伤神,可刚才那一击,若不用诗,现在躺在这儿的就是他自己。
他重新系好袖扣,把折扇别回腰间。
窗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禁军巡逻队即将经过御书房门口。他不能留在这里,但也不能走得太急。
他弯腰捡起刺客遗落的一枚铁蒺藜,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然后绕到门后,轻轻拉开一条缝,观察外面情况。
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刺客刚才站立的地方,地上有一小滩湿痕。
不是水。
他蹲下身,用指尖沾了一点,凑到鼻尖闻了闻。
油味。
灯油。
他立刻抬头看屋顶。
横梁上有根细绳几乎看不见,一头连着屋顶通风口,另一头垂下来,末端沾着油渍。
原来刺客是从通风道进来的,还特意抹了灯油防滑。可刚才打斗那么激烈,绳子居然没断,也没留下明显痕迹。
除非……
他猛地看向那滩湿痕。
这不是防滑用的。
是标记。
有人在跟踪他,或者监视这场刺杀。
他嘴角一扬。
“还挺周到。”
他站起身,不再犹豫,闪身出门,顺着西廊往偏殿方向走。走几步就停一下,假装查看四周,实则留意身后是否有动静。
果然,走出二十步后,他听见极轻的一声“嗒”,像是鞋底踩到瓦片边缘。
他不动声色,继续前行,拐进一处废弃的茶水房,从后门钻出,藏身于一堆运炭的板车后面。
几分钟后,一个黑影匆匆掠过门前,脚步比禁军轻得多,显然是冲着御书房去的。
陈砚舟没动。
他知道,这个人不是来抓刺客的。
是来收尸的,或者收消息的。
他等那人走远,才从车底爬出,拍掉灰,低声说了句:
“该‘报君意’的,一个都跑不了。”
他整了整衣领,大摇大摆走出角落,迎着巡夜禁军的方向走去。
禁军队长看见他,愣了一下:“陈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哦,”他笑着摊手,“我刚从翰林院回来,路过这边,听见动静,过来看看有没有人擅闯。”
“没……没发现异常啊。”
“那就好。”他点点头,“最近不太平,多留个心眼总是对的。”
他说完,转身要走。
队长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您胳膊怎么了?”
“啊?”陈砚舟低头看了眼,“不小心蹭的。写字太久,手滑了。”
队长将信将疑,但没再问。
陈砚舟走出十步,确定没人盯着,立刻拐进一条窄巷。
巷子尽头有扇小门,和昨晚那扇一模一样。
他敲了三下,节奏不同。
门开了条缝。
里面人问:“谁让你来的?”
“东南。”他说。
门打开。
他进去后,门迅速关上。
屋里还是那三个粗布衣男人,桌上多了盏油灯。
一人抬头:“你受伤了。”
“小伤。”他坐下,掏出怀里的密档,“先看这个。”
那人接过翻开,脸色渐渐变了:“这是……北漠使团去年递交的秘密条款副本?上面写着‘若助三皇子登基,割雁门三关’?”
“没错。”陈砚舟喝了口茶,“赵氏贪的是钱,萧景珩卖的是国。”
另一人颤抖着手翻页:“还有资金往来记录……昌隆米行、丰年粮行,全是中转站。钱从户部流出,经江南商号洗一遍,最后进了东宫私库。”
“所以八千两修缮款只是冰山一角。”陈砚舟放下杯子,“他们用科举舞弊捞钱,再用这笔钱勾结外敌夺位。”
屋里安静了几秒。
“你要怎么办?”那人问。
“怎么办?”陈砚舟站起身,走到灯前,“既然他们敢动手,那就别怪我把‘报君意’这三个字,当众拆开来讲。”
他看向窗外。
天还没亮。
但他知道,早朝快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