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回到京城时,天刚亮。他没去府里换衣服,直接进了翰林院。青衫上还沾着边关的尘土,腰间折扇也有些歪了。可他走得很稳。
翰林院正堂已经聚了不少人。李明辉站在案前,手里拿着一份抄报,正和几个同僚说话。见陈砚舟进来,声音小了些。
“你们说,那火炮真是他造的?”一个年轻编修低声问,“我听说兵部老匠人都试不出响,怎么一个文官反倒会了?”
“怕不是借了别人的手,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另一人冷笑,“状元郎写诗是一绝,铸炮可没听过。”
李明辉没接话,只抬眼看了陈砚舟一眼。眼神里有疑惑,也有试探。
陈砚舟像是没听见。他走到堂中,放下肩上的包裹。布包打开,露出一段焦黑扭曲的铁器。表面坑洼不平,边缘卷曲,明显是炸过之后剩下的残片。
满堂安静下来。
“这是雁门关带回的残炮。”陈砚舟说,“六门埋地火炮之一,炸完后收回来的。”
有人凑近看了看,摇头:“这东西谁能认出是谁做的?铁匠铺打个锅都比这个整齐。”
“就是。除非上面刻了字。”
陈砚舟笑了下。“诸位可知,‘天生我材必有用’?”
他话音一落,脑中《唐诗三百首》金光一闪。诗句浮现,文气涌动。他没念全诗,只说了这一句,手却轻轻抚过残炮表面。
刹那间,那焦黑的金属泛起一层淡淡金光。一道细纹从中间裂开,像是被无形之笔书写。三个古篆字缓缓成形——**陈氏制**。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字不是刻的,也不是画的。它像是从铁里长出来的一样,带着文气的温度,微微发亮。过了几息,光芒才慢慢退去,但字迹仍在,清晰可见。
“这……这是文气烙印!”李明辉突然上前一步,手指几乎贴上那三个字,“只有心神与器物合一,才能留下这种痕迹!这不是伪造得了的!”
他猛地抬头看陈砚舟:“你真的亲手督造了火炮?”
“每一门我都亲自看过图纸,调过火药比例。”陈砚舟说,“连引信怎么接,都是我在窑厂定的。”
四周一片寂静。刚才还说风凉话的人,现在都不敢开口了。
一个老编修颤巍巍地伸手摸了摸残炮,叹道:“我这辈子写文章,从没见过器物也能承文气……这哪是铁炮,这是文脉所化啊。”
“难怪能听诗就响。”另一个年轻些的编修喃喃,“原来它认主。”
李明辉站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想起自己前几次见陈砚舟时说的话,什么“寒门暴发户”,什么“靠运气中状元”,现在想想,简直像个傻子。
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对着陈砚舟拱手:“从前是我眼拙,陈兄……不,陈掌院大才!是我等小看了天下奇才!”
这一礼行得端正,毫无敷衍。
其他人见状,纷纷跟着起身行礼。有人嘴硬,没动,可眼神早就变了。再看那残炮,不再是块废铁,而是活生生的证据。
“陈掌院,”一位年长编修上前,“这火器图能否让我们一看?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图纸在工部备案,明日就会送入院中。”陈砚舟说,“接下来要造更多炮,人手不够。若各位有兴趣,可以来火器局看看。”
“当真?”那人眼睛一亮,“我能去?”
“只要你愿意放下笔,拿起尺。”陈砚舟笑,“我不怕多几个帮手。”
立刻有人应声:“我去!我祖父就是军械监的,从小听他说这些事!”
“我也去!正好最近没什么奏折要修!”
李明辉没再说话。他盯着那“陈氏制”三字看了很久,忽然道:“你那天在殿上烧图点炮,是不是也用了这法子?”
“不是。”陈砚舟摇头,“那次是诗引文气,炸了炼文炉。这次是器承文心,自己显证。不一样。”
“可都是你一句话的事。”李明辉苦笑,“你说一句诗,天都能变颜色。我们这些人,读了一辈子书,连个字都烙不上纸。”
“那是因为你们写的诗,还不够狠。”陈砚舟说,“好诗要能劈山,要能震海,要能让敌人听了腿软。”
旁边一个小吏忍不住插嘴:“那您念的哪一首最厉害?”
陈砚舟看了他一眼。“你听过《从军行》吗?”
“听过!‘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那一首。”陈砚舟点头,“下次我准备用它打一场夜战。”
众人听得心头一震。有人已经开始记笔记,把“陈氏制”三字一笔一划描下来。
李明辉退到一边,低声对身边人说:“以后别叫他陈大人了。叫陈掌院也不够。这人……是能把文章变成刀枪的。”
那人点头:“我看他不像文官,倒像武圣转世。”
正说着,外头传来脚步声。一名小厮模样的人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个木盒。
“陈大人,这是工部刚送来的。”他把盒子放在桌上,“说是您之前留下的火器图副本,今日整理档案时发现的。”
陈砚舟走过去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卷图纸,边缘有些发黄,但保存完好。他刚要拿起来,忽然停住。
图纸右下角,有一处墨迹晕染。原本看不出什么,可此刻在晨光下,那晕开的墨痕竟隐约组成两个字——**东南**。
他手指一顿。
李明辉注意到了。“怎么了?”
“没事。”陈砚舟合上盒子,“只是想起一件事还没办完。”
他把盒子抱在怀里,转身看向众人。“火器局今晚就要开工。我要造一百门新炮。谁想来,今晚子时,城西窑厂见。”
说完,他迈步往外走。
身后议论声又起。
“他刚才看到什么了?”
“那图纸有问题?”
“东南……是指哪儿?”
没人回答。只有李明辉望着陈砚舟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位新任掌院的肩膀,比以前更沉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上面还沾着刚才摸残炮时蹭到的灰。
他用力擦了擦袖子,把灰抹掉。
然后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