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刚走出工部库房,袖子里的火器图还在发烫。他没回府,也没去窑厂,而是转身往宫门方向走。守城将军派来的传令兵已经等在台阶下,手里那份军报被风吹得哗哗响。
他接过纸看了一眼,雁门关的战况比预想的还急。但他脸上没露半点慌。
“告诉守将,”他说,“再撑五日。”
传令兵急得声音都变了:“可他们说撑不了那么久!”
“那就撑到撑不住为止。”
说完他就上了台阶。宫门守卫认得他,没拦。大殿上早朝还没散,文武百官站得整整齐齐。帝王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来时,整个大殿安静下来。
“陈砚舟。”帝王开口,“你立了七日督造火炮的军令状,朕准你督办火器局。如今过去一日,进度如何?”
满殿人听着,没人出声。萧景珩站在文官队列末尾,紫袍裹身,嘴角挂着笑,眼神却冷。
陈砚舟走到殿中,拱手:“回陛下,第一门样炮已在试制,今夜可成。”
“七日造炮,可能?”帝王盯着他问。
这话一出,空气像是凝住了。这不是在问进度,是在问命。若答“能”,拿不出东西就是欺君;若答“不能”,当场就得摘官帽。
陈砚舟没犹豫。他从袖中抽出那张火器图,当着满殿文武的面,抬脚走向殿侧那座炼文炉。
这是专为科举设的炉子,用来焚毁落第考生的文章,也用来祭文神。平日没人敢靠近,怕沾了晦气。
他把图纸往炉口一扔。
“哗——”火焰腾起,火器图瞬间卷曲、变黑、化灰。
众人惊呼还没出口,他就开口了。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话音落下的瞬间,炼文炉里的火猛地一跳,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棍。
“你在干什么!”礼部尚书喊出来。
没人回答他。
陈砚舟继续念:“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最后一个“年”字落地,炼文炉轰地一声炸开!
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直撞殿顶。梁上尘灰簌簌落下,几只飞鸟从屋檐惊起,扑棱棱往外逃。那声巨响像是一门炮在耳边炸开,前排几个官员直接捂住耳朵蹲了下去。
更吓人的是沙盘。
大殿中央摆着北疆地形沙盘,是兵部昨夜刚布好的。上面插满了小旗,红的是大雍守军,黑的是北漠铁骑。三万敌军压境的阵型清清楚楚。
就在炮响的刹那,那些黑色小旗一根根断裂,像是被无形的手捏碎。接着冒起青烟,转眼烧成灰,连渣都没剩。
红旗下安然无恙。
满殿死寂。
有人腿软跪了下去,有人张着嘴说不出话。翰林院一个年轻编修差点栽倒,旁边同僚一把扶住他。
萧景珩站在原地,脸色由白转青。他原本以为这不过又是陈砚舟耍的花招,最多闹个笑话收场。可现在,炉火未熄,余音还在殿内回荡,沙盘上的敌军旗没了。
真没了。
他嘴唇动了动,终于挤出一句话:“这……这是文气炮?!”
“不然呢?”陈砚舟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靠什么造炮?靠图纸?靠铁匠?靠运气?”
他语气轻松,像在说今天吃了几碗饭。
“我靠的是诗。”
帝王一直没动。直到这时,他忽然笑了。
“好!好一个文气炮!”他拍案而起,“陈爱卿,你这一炮,不仅震碎了敌旗,也震醒了朕!”
他大步走下台阶,亲自走到沙盘前,伸手摸了摸那堆灰烬。
“三万里河,五千仞岳……好大的气魄!”他抬头看向陈砚舟,“此炮若成,何愁北漠不破!”
“臣不敢居功。”陈砚舟低头,“诗是古人的,气是文道的,我只是借了个口。”
“少来这套。”帝王摆手,“你能念出这诗,能让它响,就是你的本事。朕不管你是怎么做到的,朕只看结果。”
他转身面向群臣:“赏!赐陈爱卿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即刻发放!”
满殿无人应声。
不是不想应,是脑子还没转过弯。刚才那一幕太邪乎。一篇诗,烧一张图,炸出一门炮,震碎敌军旗。这不是打仗,这是神仙斗法。
李明辉站在后排,手里攥着笔,纸上一个字没写。他本来还想嘲两句“寒门暴发户”,现在笔都快捏断了也不敢开口。
萧景珩终于动了。
他往前一步,声音发紧:“陛下,此事太过诡异。一首诗就能引炮响,沙盘上的旗也能烧?若人人如此,还要兵部何用?要工部何用?”
“哦?”帝王看他,“那你来说,刚才那一炮,是谁放的?”
“这……”萧景珩卡住。
“是你放的?还是陈砚舟放的?”
“是……是他……但……”
“没有但是。”帝王打断他,“事实就摆在眼前。敌旗已碎,文气有应,你还想说什么?说他妖言惑众?那你来念一首试试?”
萧景珩闭嘴了。
他当然不会念。他背不出这种诗。他书房里最得意的是自己写的《春江花月夜》,抄了三遍都没通文脉。
陈砚舟站在原地,神色平静。他知道这一炮不止是为了证明火炮可行,更是为了打掉那些藏在暗处的手。
赵氏远亲贪墨科考的事还没查完,昌隆米行的硝粉才刚挖出来,萧景珩的人昨晚还在窑厂外晃悠。这些人不会轻易罢休。
但他不怕。
因为他知道,只要诗还在,他就永远有翻盘的底牌。
帝王走回龙椅,坐下后仍带着笑:“陈爱卿,七日之期,朕等你捷报。”
“臣,定不负所托。”
他退后两步,正要转身离开,帝王又开口了。
“等等。”
“陛下还有何吩咐?”
“你这首诗……”帝王顿了顿,“叫什么名字?”
“《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
“陆游写的?”
“是。”
“此人……现在何处任职?”
陈砚舟一顿。
他差点笑出来。
“回陛下,此人尚未投胎。”
满殿一静。
随即有人憋不住,噗嗤一声。又赶紧捂嘴,肩膀直抖。
帝王愣了一下,也跟着哈哈大笑:“好!好一个尚未投胎!朕今日算是开了眼界!活着的状元会写死人的诗,还能打出活炮来!”
笑声在大殿里回荡。
萧景珩站在角落,手指掐进掌心。他看着陈砚舟的背影,看着那袭青衫一步步走出大殿,阳光照在肩头,像披了层金。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人,不能再用常理对付了。
他必须换一种方式。
他慢慢抬起手,从袖中抽出一张叠好的纸条。纸条上只有两个字:东南。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把它撕碎,撒在地上。
一只麻雀飞过,落在窗台上,歪头看了看他,又扑棱棱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