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像墨汁倒进井里。
陈砚舟坐在驿馆主屋的案前,手里握着笔,面前摊开一页诗稿。纸上的字泛着微光,隐约有战马影子在动。他没抬头,只轻声说:“李远,西窗第三片瓦松了。”
李远立刻转身,手按剑柄,盯着屋顶。
王仲正靠在门边打盹,一听这话猛地睁眼,抄起墙角火把就往油罐里蘸了一把。
屋内其他八人也全醒了。没人说话,但每个人都摸到了自己的位置。有人守住前后门,有人爬上房梁,有人蹲在柜后。他们从傍晚开始轮班,到现在眼睛都熬红了,可谁也没喊累。
“你说他们会来?”李远压低声音。
“周禄白天敢去太庙找事,晚上就不会空手。”陈砚舟吹了吹笔尖墨迹,“他背后是萧景珩。三皇子要毁我策论,不会只靠嘴皮子。”
话音刚落,屋顶传来一声闷响。
不是风,也不是猫。是人踩在瓦片上的重量。
五道黑影从四面屋顶滑下,动作极快。下一瞬,东窗纸“啪”地被戳破,一支飞镖钉进桌面,离陈砚舟手指不到一寸。
“动手!”王仲大吼,点燃火把往空中一扬。
火光腾起的瞬间,五名蒙面人撞碎窗户跳进来。一人直扑案桌,伸手就要抢那页发光诗稿。另两人挥刀逼向守门的十杰成员,剩下两个绕到后侧想堵住退路。
李远拔剑出鞘,剑锋横扫,挡住扑向陈砚舟的那个贼人。两人交手三招,刀剑相击火星四溅。那人功夫不弱,但李远更稳,一脚踹中对方膝盖,逼得他后退两步。
“别让他们靠近桌子!”王仲一边挥火把逼退一人,一边冲屋里喊,“守住光源!”
陈砚舟仍坐着没动。
他提起笔,在诗稿上写下第一句:
“烽火照西京。”
字落纸面,整张纸金光暴涨。与此同时,王仲手中的火把突然一颤,火焰不再摇晃,反而凝成一道竖立的赤色光幕,像墙一样挡在窗前。
冲进来的贼人愣住。
他们没见过这种事。火怎么会站成一面墙?
第二个字落下。
“心中自不平。”
诗句写完,金光与火光彻底融合,火墙猛然扩张,贴着地面烧出一圈红线,将五个贼人围在中央。最靠近窗口的那个惨叫一声,面具被热浪掀开半边,露出的脸皮已经发红起泡。
“妖法!”有人吼。
“放箭!”另一个喊。
一支冷箭从窗外射入,直取陈砚舟咽喉。但他早有防备,头一偏,箭钉进身后的柱子。他冷笑一声,继续提笔。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每写一句,火墙就高一分。原本只是阻隔视线的光焰,现在竟有了实体般的压迫感。贼人们想往外冲,可只要碰到那圈火线,衣服就“嗤”地冒烟,皮肤灼痛难忍。
李远抓住机会,一剑挑飞一人腰间短刀。那人捂着手在地上打滚。另一人见势不对,转身想从屋顶逃走,却被埋伏在梁上的十杰成员一脚踹下来,摔得七荤八素。
“你们跑不了。”陈砚舟终于开口,语气像在聊家常,“这火不是我点的,是诗里的气劲引来的。你们闯的是文脉禁地,烧的是天道规矩。”
“胡说八道!”剩下三人背靠背站着,其中领头的咬牙道,“你一个寒门小子,凭什么掌握圣力?”
“凭我记得诗。”陈砚舟淡淡地说,“而你们,连《从军行》都没读完。”
他说完,最后一句落笔。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整间屋子轰然一震。火墙化作一条火龙盘旋一周,随即缩回火把之中。那五个贼人全趴在地上,面具烧毁,脸肿得认不出模样,衣服焦黑一片,动都不敢动。
李远收剑归鞘,走过去踢了踢最近那人:“说,谁派你们来的?”
地上的人闭嘴不答。
王仲冷笑:“不说也行。反正你们带的火油瓶还留着,上面有萧府记号。礼部查验文书没批,倒是先派人来劫卷,这罪名够砍头了。”
陈砚舟这才起身,走到桌前把诗稿小心折好,收入袖中。
他低头看了看那个还在喘气的领头人:“回去告诉萧景珩,下次想烧东西,记得先查查哪首诗管火。”
屋里静了一瞬。
接着不知谁先笑了一声,然后整个十杰队伍都笑了起来。
“我说陈兄,你这诗比兵部调令还好使。”一个年轻书生拍着大腿,“刚才那火墙出来的时候,我以为文曲星下凡了。”
“可不是嘛。”另一人接口,“咱们十个守一夜,不如你写两句诗。”
“那你背一首试试?”陈砚舟反问,“背不出来就别瞎夸。”
众人哄笑更响。
李远摇头:“你们少贫。赶紧清理现场。窗户得修,地板也烧坏了,明天要是被礼部抓到把柄,又是一堆麻烦。”
王仲点头,指挥几人去拖贼人,又让两人去取水灭火。他自己则蹲下检查那些掉落的兵器和随身物品。果然在一人怀里翻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夺卷焚之,事成重赏。”
他把纸条递给陈砚舟:“还是老套路。”
“但这次不一样。”陈砚舟接过纸条看了一眼,随手扔进火盆,“他们知道我们藏了策论,所以目标明确。说明内部有泄露。”
“谁?”李远皱眉。
“还不确定。”陈砚舟环视屋内众人,“但我们今晚暴露了一个假信息——我当众写了《塞下曲》,还让鹰隼叼走一张布防图数据。敌人以为那是真东西,才会连夜来抢。”
“所以你是故意引他们来的?”王仲瞪大眼。
“不然呢?”陈砚舟笑了笑,“等他们自己醒悟过来,发现炮台尺寸全错,至少要三天。三天够我们把真策论送上金殿了。”
“高啊!”有人竖起大拇指。
“不过……”李远忽然插话,“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驿馆?消息传得这么快?”
屋里笑声停了。
陈砚舟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小雀送来的那半片烧焦纸角,上面只剩半个“查”字。
他盯着它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吹了口气。
灰烬飘散。
“有人想查我们。”他说,“那就让他查。查到最后,只会查出一堆烧糊的假图和五个烫熟的刺客。”
王仲咧嘴一笑:“那咱们继续守?”
“当然。”陈砚舟重新坐回案前,“五更鼓还没响,策论还没开箱。现在才三更天,再有一更天。”
李远点头,重新站到窗边。其他人也都回到岗位。有人递来热茶,有人拿来毯子披在他肩上。烛光映着每个人的面孔,虽疲惫却眼神清明。
外面夜色依旧深沉。
风吹过院中枯树,发出轻微响动。
陈砚舟拿起笔,蘸了新墨,在空白纸上缓缓写下六个字:
“明日,金殿试。”
他刚写完最后一个点,窗外忽有黑影掠过屋檐。
紧接着,一块碎瓦砸落在门前台阶,裂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