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栓拉开的声音很轻。
守城将军站在外面,铠甲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他没等邀请就迈步进来,腰刀碰在门框上发出一声脆响。陈砚舟没起身,只是把桌上的纸页往旁边推了半寸。
“你刚才那招吓人得很。”将军一屁股坐下,“周禄回去差点咬舌头,说你要引江潮淹金殿。”
“他说了?”陈砚舟点头,“那就好。”
“你还真敢说?”
“我不敢说,他们就敢做。”陈砚舟翻开手边的诗稿本,“他们以为我在守,其实我在放饵。”
将军盯着那本摊开的纸页,眉头忽然一跳。纸上是《塞下曲》的手写草稿,字迹潦草,但角落里有几行小字标注——“炮口仰角三十度”“轮轴间距与马蹄同宽”“火门距尾二指”。
他猛地抬头:“这……这不是你在州试时用过的控火符结构?”
陈砚舟不答,只轻轻翻了一页。
将军站了起来,绕到桌边凑近看。他手指粗大,指着其中一行数字:“这个比例,和当年凉州城外那个火药桶爆炸的位置……一模一样。”
“你觉得像,就是像。”陈砚舟合上本子,“诗中藏物,天机难测。”
“你把策论画进诗里了?”
“策论早就不是策论了。”陈砚舟笑了笑,“现在我脑子里装的是十首诗。每首诗都能变出一张布防图,一段粮道调度,甚至能算出敌军骑兵过河要踩塌几根木桩。”
将军愣住。
“你是说……那些考官明天看到的答卷,其实是……一首诗?”
“对。”陈砚舟点头,“而且这首诗,还能自己动。”
“自己动?”
“你看。”陈砚舟重新打开本子,念了一句:“林暗草惊风。”
话音落下的瞬间,纸上的墨迹微微一颤,像是被风吹过。可屋里根本没有风。
将军瞪大眼。
“这不是普通的写法。”陈砚舟指着那行字,“每个字都锁着一段记忆。我背得越熟,它就越活。等到殿试那天,只要我提笔写字,文气就会顺着诗句跑出来,把藏在里面的图给顶上来。”
“所以你不怕他们搜?”将军明白了,“他们就算抢走这张纸,也看不懂?”
“别说看懂,他们连抄都抄错。”陈砚舟合上本子,“昨天我让王仲故意漏了一张带比例的草纸给他老丈人家的小厮看。那人抄了三遍,每次画出来的轮子都不一样。”
将军哈哈大笑,拍桌:“妙!太妙了!他们挖空心思找策论,结果你把策论变成了一首会跑的诗!”
笑声未落,窗外一道黑影掠过。
一只鹰隼从敞开的窗飞进来,翅膀扫翻了桌角的茶杯。杯子落地碎裂,水渍溅在鞋面上。鹰隼没有停顿,爪子一抓,就把那张写着火器比例的纸片叼走了。
陈砚舟没动。
将军拔刀的动作僵在半空。
“你不追?”他问。
“追什么?”陈砚舟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它要的是那张纸,又不是我的脑袋。”
“可那是关键数据!要是落到萧景珩手里——”
“他已经有了。”陈砚舟打断他,“三天前我就知道有人盯上了这首诗。所以我改了七处尺寸,加了两道假线。真图不在纸上,在‘月黑雁飞高’这一句的第三个字偏旁里。”
将军愣住:“那你干嘛还要写那张假纸?”
“为了让人偷。”陈砚舟说,“敌人最喜欢自作聪明。他拿到一点线索,就会觉得自己赢了。然后拼命按这个线索往下查,越查越深,最后掉进坑里爬不出来。”
将军沉默片刻,忽然咧嘴:“好家伙,你还嫌他们不够乱?”
“乱才有机会。”陈砚舟把碎瓷片踢到一边,“他们今晚一定会连夜画图、试炮、算距离。等他们发现不对劲,殿试已经开始。”
将军大笑,收刀入鞘:“好个天机!你这是把人算、地算、天也算全包圆了!”
他走到窗边看了看,鹰隼早已不见踪影。
“你说这鸟是谁派来的?”他回头问。
“北漠的鹰,认的是北漠的印。”陈砚舟淡淡道,“但它叼走的,是南边的人才会信的假图。”
“你是说……”
“它会把假情报带回北漠。”陈砚舟站起身,吹灭蜡烛,“等他们按这个尺寸造炮,第一发就能炸了自己营帐。”
屋内陷入黑暗。
只有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空桌上。
将军久久不语,忽然道:“明日殿试,你打算怎么写?”
“我写什么不重要。”陈砚舟靠着椅背,“重要的是,他们会看见什么。”
“什么意思?”
“等我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天地会有反应。”他说,“文章成时,纸卷泛金光。如果运气好,还会出现虚影。”
“虚影?”
“就像……有人在纸上跳舞。”陈砚舟闭上眼,“那是文脉显形。前人千年才气凝成的影子,会在关键时刻出来走一圈。”
将军听得发怔:“那你希望谁出来?”
“我不知道。”陈砚舟睁开眼,“但我知道,只要我写出那首诗,就会有人来帮我。”
两人静默片刻。
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已过。
将军终于起身:“我该走了。明日金殿外,我带三百锐士候着。谁敢动你,先问我的刀。”
“不用。”陈砚舟摇头,“你去东市买一串糖葫芦就行。”
“糖葫芦?”
“对。”陈砚舟笑了,“我小时候最爱吃。今天难得睡得着,梦里想尝尝甜的。”
将军摇摇头,笑着出门。临走前回头看了眼。
陈砚舟仍坐在黑暗里,手里捏着一页残稿,指尖慢慢摩挲着“月黑雁飞高”五个字。
院门关上。
夜风吹动窗纸,发出轻微的响。
突然,墙上闪过一道影子。
不是人形,而是一匹马,拉着一门炮,在纸上疾驰而过。转瞬即逝。
陈砚舟睁开眼,嘴角微扬。
他把那页纸折好,放进怀里。
这时,窗外又有动静。
不是鹰隼,而是一只小雀,扑棱着落在窗台,嘴里叼着半片烧焦的纸角。
它把纸角放下,转身飞走。
陈砚舟拿起纸角展开。
上面有一个字,被火烧得只剩一半——“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