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敲了三下。
陈砚舟正坐在石桌旁,手里还握着那支笔,面前摊开的纸上写着“反客为主”四个字。茶杯里的热气已经淡了,但没凉透。他听见脚步声整齐,不是守卫巡逻的节奏,是带着命令来的。
他放下笔,合上诗稿本,起身走向门口。
门外站着周禄,一身紫袍衬得脸色发青,身后跟着四个礼部差役,腰间佩刀,手捧木匣,像是来抄家的。周禄高举一块铜令牌,上面刻着“奉旨查验”四字。
“陈大人!”周禄声音拔高,“奉三皇子令,今夜彻查所有贡生行囊,以防夹带舞弊。请开门受检!”
话音未落,院内已有动静。
李远、王仲带着其余几位“十杰”从厢房快步赶来,围在陈砚舟身后。有人攥紧拳头,有人冷笑出声。李远直接挡到门前,盯着周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闯翰林学士的住处?”
“我奉的是三皇子命。”周禄挺直腰板,“你拦我,就是抗旨。”
“抗不抗旨我不知道。”陈砚舟抬手轻轻一拦,把李远推开半步,“但我记得,礼部查验行囊,得有尚书亲批文书,还得御史台备案。你手里这块铜片,唬得了别人,唬不了我。”
周禄眼神闪了一下,“文书随后就到,我是先来通知。”
“哦。”陈砚舟点点头,“那你等会儿再进来吧。我现在不方便开门。”
“你——!”周禄急了,“这是军令!耽误不得!”
“军令?”陈砚舟笑了,“你穿的是礼部官服,不是兵部。你拿个铜牌就想搜我的箱?那你明天拿根扫帚是不是也能进金殿扫地了?”
周围响起低笑。
周禄脸涨成猪肝色,“陈砚舟!别给脸不要脸!三皇子要查的是策论泄露案,你若心虚,何必多言!”
“心虚?”陈砚舟挑眉,“我心虚什么?我连诗都敢当众写,还怕你看几页纸?”
他转身走回屋内,打开床边那只旧木箱,翻了几下,从最底下取出一方砚台。黑褐色,边缘磨损,底部有些刻痕,不细看像裂纹。
他拿着砚台走出来,放在石桌上。
“周大人。”他指着砚台底部,“你来看看,识不识得这东西?”
周禄皱眉上前,低头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那刻痕不是乱画,是图。线条交错,有炮口、火门、轮轴,分明是一张火器结构图。更关键的是,右下角有个小印记——一只展翅的鹰,正是北漠火器营独有的标记。
“这……这不是你该有的东西。”周禄声音发抖。
“你说对了。”陈砚舟点头,“这不是我该有的。可我知道是谁该有的。你也知道,是不是?”
周禄后退半步。
“三日前,北漠叛将私运火器图纸入关,被截在边境。”陈砚舟慢悠悠道,“图纸上就有这只鹰。而今天,这张图出现在我箱底的砚台上。你说巧不巧?”
“你胡说!这根本不是——”
“我不是说它现在在。”陈砚舟打断他,“我是说,它曾经在。而且,是你主子派人来偷的。可惜啊,偷走的是假图,真图早就藏进了诗里。”
周禄额头冒汗。
“你回去告诉萧景珩。”陈砚舟压低声音,“他要是再敢动我的策论,哪怕只是往我门口多派一个人,明日金殿之上,我不念别的,就念一首《赤壁赋》。”
他停顿一秒。
“上次江潮掀翻七艘船的时候,他应该还记得吧?那回只是潮水。要是我在殿上引文气共鸣,让江潮顺着龙阶往上灌,淹了他的靴子,烧了他的朝服,冲垮他的椅子……你说,陛下会不会觉得,是他这个皇子太招水?”
周禄嘴唇发白,手一抖,令牌差点掉地上。
“你……你不敢!那是金殿!是天子脚下!”
“我不敢?”陈砚舟笑了,“我连鸩酒都喝过一口,吐完还能写诗。你猜我怕不怕砸个牌子?”
他伸手,轻轻把砚台推到周禄面前。
“带回去。好好看看。顺便问问你主子,下次派人,能不能挑个聪明点的。你这种,一看就是临时抓来背锅的。”
周禄浑身发僵,站在原地不动。
“还不走?”陈砚舟扬声,“还是你想让我现在就念一句‘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让你亲自体验一下什么叫文气化浪?”
周禄猛地转身,挥手喊:“撤!都出去!”
差役们慌忙跟上,脚步凌乱,有人差点撞上门框。
院门关上,脚步声远去。
李远吐了口唾沫,“呸!怂货!刚才还装模作样。”
王仲凑上来,“你真要把《赤壁赋》用在金殿上?那可是杀头的罪!”
“当然不会。”陈砚舟收起砚台,放回箱底,“我又不是疯子。但在他眼里,我越像疯子,就越不敢动手。”
他坐回石桌旁,重新拿起茶杯。
茶凉了。
他没喝,只是把杯子转了半圈。
“他们今晚一定会再动作。”他说,“要么封锁驿馆,要么换我考卷。但我们已经把诗传出去了。十个人脑子里都有策论,他们查不到真东西。”
李远问:“那周禄会不会回去说你吓他?”
“会。”陈砚舟点头,“而且他会添油加醋。他会说我说要淹金殿,说我要用诗杀人。萧景珩一听,第一反应不是怀疑,是怕。怕我真的干得出。”
他笑了笑。
“人最怕的不是敌人强大,是敌人 unpredictable(不可预测)。”
话出口才意识到说了什么,赶紧改口:“我是说,最怕敌人做事没规矩。我越是不像读书人,他越睡不好觉。”
王仲咧嘴一笑,“那你干脆明天穿铠甲上殿得了。”
“那倒不用。”陈砚舟摇头,“我还是要体面一点。毕竟,我是要当状元的人。”
正说着,院外又传来脚步声。
这次不同。
步伐沉稳,落地有力,不是官差,也不是眼线。
陈砚舟抬头看向院门。
“来了。”他说。
门被敲响。
三下。
和刚才一样。
但他知道,这次不一样。
他站起身,走向门口。
手搭上门栓时,他回头看了眼石桌。
那杯冷茶还在。
他没碰。
拉开门。
外面站着一个身穿铠甲的中年男子,脸上有道疤,腰悬长刀。
是守城将军。